今年是戴高乐将军五十周年冥诞，所以年也被法国媒体称作戴高乐年。

中国人对戴高乐的认识更多的是由于在他任职法国总统期间主导了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际上的合法地位并与新中国建立正式的大使级外交关系。与此有关的研究汗牛充栋，再写相关的内容似乎难有新意，不过，因为手头这本法国资深外交家、前法国驻华大使马腾先生的回忆录《外交不是请客吃饭》中有不少相关段落透露了戴高乐总统关于建立法中外交关系的思想逻辑以及彼时的国际环境。马腾先生从青少年时代就敬仰戴高乐，高中毕业后他在东方语言学校学习中文。年毕业后又投考国家行政学院（法国重量级名校，专门培养高级国家干部）并被录取。但在入校之前，他必须服完兵役。但参军未久，突然被调到外交部。时值中法已经建交，法国驻华使馆已经就位，但苦无足够的懂中文的外交人员，因而急调马腾来华。法国素有在海外执行公务可充兵役之规，于是，内急找不到茅厕（因为不认识厕所二字，也不会用中文问询）的马腾就成为首批法国驻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的馆员。在他的回忆录中，详细讲述了戴高乐执意与中国建交的始末及深层思考。戴高乐作为职业军人和两次大战的参加者加上极高的文化素养，他对世界和国家关系的解读有着独到和深远的战略见地，以至于今人仍然不能停止对他的事迹及思想的发掘。有人说戴高乐将军身后愈见其伟大，笔者深以为然。由于作者记录的均为亲历，可信度高，且读来有趣，故而不惮浅薄，略加整理摘录于下与路过的朋友分享。以下摘编内容没有完全按照马腾先生叙述顺序推进，而且尽量减少文学性叙述，为避免产生歧义，除部分史实说明和图片引自其他媒体外，摘编内容高度忠实于原文以杜绝言人所未言之弊。

图为戴高乐将军在年5月1日在巴黎巴卡蒂尔公园的集会上发表讲话.?Crédits:AFP

题记：下面这一段见于回忆录的第一章，马腾先生记述了当年戴高乐将军下决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地位，并与中国建交的过程。19岁刚刚从东方语言学院毕业的马腾在年11月考取了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按规定，他必须立即入伍完成兵役，于是，他被安置在一个步兵军营进行新兵操练，刚刚训练一周的一个晚上，一个驾驶摩托车的宪兵疾驰进入兵营找到他并交给他一封信，要求他立即返回巴黎到外交部部长办公室报道。于是，他遵命进入外交部并被告知将被派往中国。命令下达后，不由分说，长官交给他一大堆保密文件要他详细阅读。这些文件包括外交部有关中国的会议记录、快讯、电报、新闻稿等等最新的文件。以下就是这些文件披露的内容：戴高乐将军于年12月21日通过选举成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他就任后结束了法国对殖民地的统治，重建了国家金融体系，重组了行政机构并再度启动欧洲计划。特别是他的外交政策使法国在国际上重新赢得尊重。其外交政策的主旨是在国际间建立对话，结束政治营垒间的敌视，承认现实。向中国伸出和平之手就是这一政策最新颖和最具戏剧性的表达。这一举动在当时掀起巨大的反对声浪。年1月27日，中法双方发表了联合声明，引发的震动犹如地震爆发。但戴高乐总统处之泰然。1月31日，他通过电视向民众解释为什么他决定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地位时说：“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中国是地球上人口最众之国。（中国）疆域之广阔，疆界从小亚细亚沿欧洲边地到漫长的太平洋海岸；从冰封的西伯利亚到印度和印度支那的热带雨林地区。这是一个比历史还要古老的国度……"三十多年来（涵盖中国八年抗战时期、二战期间法国德军占领时期、中国解放战争时期及新中国建立后至中法建交前夕），法国对中国事务的政策一直是走摸索前行。国共两党的内战、日本人的入侵、令人眼花缭乱的军阀混战使法国无从判断形势，其在中国唯一可保的利益就是在华的租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法国维持着在南京的使馆，当时的南京是伪政权所在地，其地位相当于法国被德军占领的时期。在这段时期，戴高乐将军就以自由法兰西的名义选择了与撤退至四川山区由蒋介石元帅领导的抗日政府建立联系。他委派了一位传奇人物兹诺维佩什科夫将军（ZinoviPechkoff）代表自由法兰西前往重庆与蒋介石建立了友好关系。佩什科夫将军原籍俄罗斯，是高尔基的养子，为避难逃到巴黎后加入外籍军团，他作为自由法兰西的战士多次与德军作战并因此失去一条胳膊。年，日本的战败使国共两党面面相觑，前者得到美国的强力支持，后者则作为联合抵抗力量退居陕西高原。赶走了侵略者，两军开始争夺国家的领导权。红军改称解放军，最终赢得了长达四年的内战。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在北京建都，统管着疆域巨大的中国大陆。但还是有一个岛未被征服，台湾，旧称福摩萨，在美国人的保护下，蒋介石和他不多的残兵败将就栖息在这里。美国人声色俱厉地声称，在他们的帮助下，这些残余力量可以反攻大陆，打败共产党。他们在这种期待的支持下在台湾维持着国民党政府并声称这个政府代表全中国。美国人把这个虚构故事强加给他们的盟友，而法国也不得不从（承认台湾为合法政府）。

图为年10月3日，戴高乐在对阿尔及利亚现称克莱夫的奥尔良城访问期间与当地民众会面的场景.?Crédits:AFP

但是，法国只是屈从。法国外交部的文献显示，法国政府曾长时间举棋不定。在法国外交部法务人员的眼中，中国共产党夺取领导权这一事实不容置疑，终将会导致国际社会对新制度的认可。毛泽东在中国领土行使着真实和全面的权力。按照法理，与毛泽东（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关系具备必要和足够的条件。如果我们（法国）想在中国保持地位和影响力并且挽救我们在其相邻的印度支那的存在就必须与新政权建立对话。建立关系并不意味着为中国做背书。但是，不建立关系意味着我们不接受明显的现实，亦即拒绝承认真实发生的事情。我们强大的盟邦美国对我们耳提面命。那些华盛顿的战略家说，与我们的敌人共产党妥协，想都别想。“越南只是莫斯科和北京的一粒棋子。中国人才是越共身后的真正的入侵者。我们需要的不是与之对话，而是斗争”。然而，中国在日内瓦会议（注：日内瓦会议是年4月26日至7月21日在日内瓦举行的讨论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和恢复印度支那和平问题的国际会议。年2月18日，苏、美、英、法四国外长在柏林会议达成协议，建议在日内瓦召开由中、苏、美、英、法以及有关国家参加的会议，讨论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和恢复印度支那和平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建国后第一次在国际事务中崭露头角，起到关键性作用。对于法国而言，中方的主要作用在于缓和印度支那冲突）。上扮演了缓冲器的角色。但这没有引起政府的足够重视。“这个和平是个陷阱。中国人企图让我们离开亚洲。然后帮助北方（越共）征服南方，有中国的帮助，越共一口就可以吃掉南方”。（面对美方的强硬态度）我们无计可施。怎么能忘了是美国解放了我们，是美国帮助我们进行了战后重建？我们要与之保持一致，跟盟邦绑在一起，在西方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亚洲是东南亚条约组织，这样做我们就不会被认为以怨报德了。（法国从越南撤离后）美国人已经取代了我们在西贡的位置，并将继续作战。我们在台湾保留使馆，也是因为美国的牵制，然而，日益明显的事实是，台湾政府不代表真正的中国，而且也绝无光复大陆的可能。对于戴高乐将军而言，在这样的条件下，迅速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有着标志性的意义。他想毅然与国际关系中非黑即白的二元概念决裂，秉持这种概念的美国却极力将“自由世界”拉进泥沼。外交不是善与恶之间的战斗。外交必须建立在对现实的清晰认知和对我们自身利益的冷静考量之上。在地球上，数十个国家，其中包括美国支持的国家是由与我们的民主价值观截然相反的原则统治的。而且，这些国家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的角色也不无重要性，而对于我们的国家而言，在某种情况下，他们是值得珍视的盟友。面对希特勒，丘吉尔和罗斯福也会倚重斯大林。和斯大林合作也没有颠覆他的统治。向毛泽东伸出和平之手并不是说为他背书，而是承认现实，并为自己争取一个伙伴，在世界这个大棋盘上，中国是一个分量极重的伙伴。没有什么人可以因此而责备我们。将军行事极为谨慎且集思广益。中华人民共和国已是既成事实，但它是否有意和我们对话呢？相对于莫斯科，它的独立性有多高？归根结底，外交承认的条件是哪些？北京政权相对于苏维埃“老大哥”的独立性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置疑的。两个“兄弟”党的宣传机器自年就开始相互影射批评，到了年，相互批判日益激烈。到后来，双方的外交人员也接过了接力棒。北京揭露苏联的“背叛”，放弃革命，暗自谋划接受“和平共处”，声称要和美国共同管理世界。中国则号召苏联的卫星国和拥有进步制度的国家摆脱苏维埃的监护并向他们许以援助。在兄弟国家中，只有小小的阿尔巴尼亚投入北京的怀抱。但是，在第三世界国家中，许多年轻的国家认真响应北京的号召。总之，中国以一己之力和具有说服力的方式完成了民族解放，看上去，它的经济改革也取得了成功，保障了粮食自给，而且，它的外援也是很慷慨的。在第三世界眼中，中国是一个真正的强国。这样的局面，只能不断加强外界与之对话的兴趣。中国在此后所持的政治立场的一些细微变化使中国与我们拉近了距离。它质疑阵营对立政治的声音与我们的主张相呼应。但这足以说明相互间的接近。需要克服的困难还剩下两个，这两个困难是：美国的反对和台湾问题。与华盛顿之间交换的信件表明戴高乐将军是多么处心积虑地避免冲撞美国总统。他非常钦佩约翰肯尼迪。他曾经不无担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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