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包容也分裂,既文明也堕落这一片海有多
说起地中海,许多人的第一印象是阳光沙滩、碧海蓝天和色彩绚烂的建筑,这样的印象源自旅游节目和机构的不断宣传强化。的确,如今的地中海是著名的旅行目的地,每年有数以亿计的游客慕名前往。然而,这里更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今日作为热门景点的地中海区域。图片/视觉中国 腓尼基文明和希腊文明从这里诞生,不仅影响了西亚、南欧和北非的地区格局,更是再造了整个人类文明;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地中海东岸萌芽壮大,并在杀戮与征伐、文明与慈悲中走向世界;发端于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则将人类的艺术创作能力首次推向巅峰;而那个出身工人家庭的热那亚人哥伦布,则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从而开启了世界历史的新篇章。
地图中的地中海。 基于在文字、艺术、政治、经济、宗教多方面的突出贡献,将地中海称之为“人类文明的轴心地带”,是毫不为过的。如此之多的文明成果集中兴起于同一片海域,很难用历史的偶然或机遇来解释,它必然存在着某种先天的地理和自然因素,历史学家布罗代尔在其名著《菲利浦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中,将自然因素的影响做了淋漓尽致的说明。
然而,人类在自然面前并非完全被动的客体,如若忽视人的主体性因素,历史研究很可能会堕入虚无。是渔民、水手、商人、政客、海盗、传教士,为了生存资源、商业利益、政治野心或宗教信仰而行驶在海面,他们携带着各自产地的食品、货物、武器,也带着各自的宗教习俗、审美情趣和科学技术,去征服惊涛骇浪或被风暴卷入海底。地中海并非天然地构成一个整体,而是在周边居民的不断交流合作、竞争冲突中改造融合,再重新分解,在分分合合中形成历史的种种格局。
关于地中海及其周边大陆历史的研究,是海洋史研究的显学,然而,过去的研究者大多是围绕某个具体地区和时段来进行,而难以从宏观整体把握。其中的关键原因,或许在于地中海周边的历史涉及的族群、国家、朝代、语言和地理太过庞杂,没有足够丰厚的知识积累是绝无可能实现的。
近期,剑桥大学海洋史教授、英国人文社会科学院院士大卫·阿布拉菲亚所著的《伟大的海:地中海人类史》引进中文版。这部个人学术生涯的总结性著作,或许是第一部完整叙述地中海历史的作品,从腓尼基人和特洛伊人的时代,一直写到现代旅游业的出现,被历史学家蒙蒂菲奥里称之为“一部扣人心弦、富有世俗色彩、血腥、妙趣横生的人类历史”。这部作品,为我们提供了完整穿越地中海文明史的可能。 书评撰文 陈思伟 专访大卫·阿布拉菲亚 新京报特约记者廖涵缤 (发自伦敦) 《伟大的海》 作者:(英)大卫·阿布拉菲亚 译者:徐家玲 版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年7月
布罗代尔 陆地本位思想和对人类作用的淡化
人类关于海洋记忆的撰述历史悠远。古典时代,除史学家的著作中关于海战的记述外,探险者和航海者还通过周航记(periplous或periodos,periegesis,khorographia)的文体保留下各民族对地中海及周边海域航线、地貌、人文风情的记载。19世纪末,受马汉“海权论”的影响,古典学界也开始从事严格意义的古代地中海及其周边各民族海上活动的学术研究。自20世纪上半叶以来,以托尔的《古代船舶》和布罗代尔的《菲利浦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为代表,学者们分别从地中海周边各民族海上活动的实证层面和地中海总体史层面展开了研究,并取得了丰硕成果,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海权时代到来后人们的迫切需要。
近年来,随着研究技术的突飞猛进、时代的变迁和 首先,海洋的中心地位亟待强化。由于深受陆地本位思想的影响和对长时段的过度重视,布罗代尔的视野“远离地中海沿岸,越过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进入黑海及其腹地;甚至克拉科夫、马德拉这样一些地方也都在该书的记载范围”。对属于海洋史研究范畴的地中海史而言,构建海上网络的沿岸港口城市推罗、瑙克拉底斯、比雷埃夫斯、叙拉古、奥斯提亚、威尼斯等,网络的节点塞浦路斯、克里特、罗德、提洛、埃吉那、西西里、撒丁、科西嘉等岛屿,以及地中海的风向、洋流及行驶在海洋之上的商船和舰船才应是空间结构上 其次,研究内容应该更加鲜活丰富,以海洋为活动重心的个人、群体、社会、国家围绕这片海洋展开的竞争与合作、冲突与共处才是地中海史研究的核心内容。在《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中,布罗代尔尽管承认社会历史的“主角是人”,但他更加强调地理环境对人类历史发展的决定性作用;在他后来的作品中,政治、军事和人物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遭到了进一步的削弱和淡化。但在全球化视野下,人而非自然环境才是历史书写的核心内容。正如《伟大的海:地中海人类史》作者阿布拉菲亚强调的那样:“在对地中海史的塑造方面,人类的影响力要比布罗代尔所认为的更大。” 《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作者:(法)费尔南·布罗代尔 译者:唐家龙曾培耿吴模信 版本:商务印书馆年7月
最后,时间纵向跨度可进一步延伸。《菲利浦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主要讲述16世纪后半叶的地中海历史。后来,布罗代尔还采用长时段的研究方法,力图进一步探究15-18世纪地中海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和兴盛的历史,并开始思考古代地中海的历史发展。然而,一方面,关于古代地中海的研究成果初稿虽草成于年,但直到布罗代尔去世13年后(年)才由他的夫人及弟子整理出版;另一方面,正如布罗代尔亲口承认的那样,这并非是一部严肃的学术著作,而只是“为受过教育的普通读者而作。”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近20多年来,学者们已撰写了从史前时代到古典和中世纪的地中海历史。譬如,在《地中海的形成:从最初发端到古典时代的出现》中,布鲁德班克将地中海历史的研究向前延伸到大约万年前原始地中海形成之时,认为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已进入地中海盆地,大约1.2万年前,人类就已将这片海洋作为他们交流和联系的重要通道。
《伟大的海》 主导并塑造历史进程的是鲜活的人
进入新世纪以来,关于地中海研究的专业期刊大幅增加。据阿尔科克统计,年与地中海相关的学术期刊仅有法文版的《地中海》(Méditerranée);到年,专门研究地中海的期刊已达12种,出版地既包括法国、意大利、希腊、马耳他等地中海沿岸国家,也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波兰等非地中海国家。期刊数量的增多表明研究者和 《堕落之海:地中海史研究》 作者:(英)佩里格林·霍登尼古拉斯·普塞尔 译者:吕厚量 版本:中信出版社年5月 同时,关于地中海史的学术专著不断涌现。相关研究涉及范围包括古代地中海的航海和海上贸易、海港城市、舰船的发展及类别、海军与海战、古代海权与海洋意识等。在这些著作中,影响最大的当数霍登和珀塞尔的《堕落之海:地中海史研究》和大卫·阿布拉菲亚的《伟大的海:地中海人类史》。关于《堕落之海》,笔者在《全球史》(第九辑)中进行过初步的评述。阿布拉菲亚的《伟大的海:地中海人类史》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以时间为序、以叙事为主的地中海通史著作。作者以贸易、文化的交流和帝国的冲突斗争等联系的形成和破裂为线索,讲述了从公元前年到公元年的地中海人类史,及地中海在不同程度上成为统一的商业、文化甚至政治区域的进程。
在序言中,阿布拉菲亚就明确指出,他要写作的“是一部穿行于大海之上、居住在沿海港口和海上诸岛之民族的历史”,这有别于布罗代尔主要 按时间先后顺序,阿布拉菲亚将全书分为五个部分,借此呈现在历史过程中,地中海是如何至少五次在商贸和文化上实现了一体化,然后又因战争或疾病而衰落解体,每一个时期都以某一重大历史事件作为划分的时间断限。 法国纪录片《地中海》(Méditerranée,notremeràtous,)画面。
第一地中海时代 从远古(公元前年)到大约公元前年,也即居于直布罗陀的尼安德特妇女开始从周边海域获取食物到特洛伊城的陷落。其范围囊括了自西西里岛到迦南、自尼罗河到特洛伊的广阔区域。 早在农业出现之前,在爱琴海周边各地的居民对于米洛斯岛上的黑矅石有着广泛的需求。大约公元前年,农业开始兴起,动物逐渐被人驯化,陶器也出现并被广泛使用。大约公元前年铜器和青铜器被发现和使用。
特洛伊、米诺斯及迈锡尼文明相继兴起,不同地区间的贸易关系逐渐建立。正是这一时期,第一次见证了地中海历史上书写技艺的传播。因此,商人的重要性体现为,他们不但从事互通有无的商品贸易,也通过文字传递着文明。随着特洛伊战争的结束和海上民族(中译本为“海洋人”)掠夺的肆虐,出现了严重的政治混乱和经济危机,加之自然灾害和瘟疫的爆发,东地中海陷入动荡,第一地中海时代迅速瓦解。
第二地中海时代 从公元前年到大约公元年,也即腓尼基人开始向外殖民到西罗马帝国的灭亡。 这一时期的主要事件是腓尼基人的崛起、希腊世界的扩张和罗马人主宰整个地中海。位于地中海东岸的腓尼基城市是亚洲大陆和红海沿岸各地货物进入地中海的中转站。利用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可以建造船舶的木材资源,自公元前9世纪起,腓尼基人将来自东方的商品和他们提取的紫色染料制作的织物运送到西达地中海之外的加的斯销售,并在地中海西部沿岸及岛屿建立了迦太基等许多殖民地。 出于记载商品的目的,腓尼基人将字母文字传入地中海世界,开启了西方字母文字的先河。阿布拉菲亚对各类希腊城邦的兴起、不同地区之间的联系及希腊文明的发展进行了非常精彩的描述。但是,只有罗马人才通过武力打败了各种竞争对手,镇压了海盗,并在公元前1世纪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控制地中海周边所有地区的民族,从此,地中海成了“我们的海”(MareNostrum)。但是,因蛮族的入侵、瘟疫、天灾及无数其他问题的累积,帝国最终一分为二。自此以后,地中海世界再也没有出现罗马帝国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统一。
第三地中海时代
从公元年到年,即从伊斯兰教的兴起到黑死病的爆发。
罗马帝国的衰亡并不意味着中世纪地中海商业活动的收缩和文明不再昌盛。“至少这种统一(即贸易层面的统一)幸存到7世纪的伊斯兰教征服,或者甚至可延续到乱伦弑杀者查理曼的法兰克帝国取得了对意大利和加泰罗尼亚的控制”。在穆斯林占地中海主导地位的中世纪,“穆斯林统治下的湖为贸易提供了绝妙的新机遇”。犹太人和来自威尼斯、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巴塞罗那的商人通过贩运日常用品和奢侈品,逐渐获得了成功。随着财富的积聚和航海技术的提高,他们防卫海盗和劫掠者的能力也越来越强。然而,打败意大利和加泰罗尼亚商人的不是海盗,而是黑死病。据估计,在黑死病肆虐期间,地中海世界损失了大约一半的人口。
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被称为“征服者”,他在晚年对拉丁人的基督教世界发动了野心勃勃的征伐。左图的法兰西微型画描绘了土耳其人被打败,医院骑士团妥协。右图为意大利艺术家真蒂菜·贝利尼为他绘制的画像,在年穆罕默德去世不久前完成。 第四地中海时代
从年到年,也即从黑死病的结束到英国海军将领弗朗西斯·罗顿·切斯尼首次向英国政府提出开凿苏伊士运河的提案。
黑死病造成的大规模人口损失并没有导致原有经营体制的消失。在经历短暂的萧条后,地中海的贸易再一次复兴。该时段的初期,威尼斯人利用高超的造船技术,再一次成为东地中海贸易的主宰。同时,西地中海的巴伦西亚、巴塞罗那等港口也见证了贸易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航线将地中海的东西两部分连接起来。西西里岛、罗德岛等地中海主要岛屿虽处于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世界斗争的最前沿,但它们仍充分利用优越的地理位置,不失时机地提升自身在海上贸易中的地位。到18世纪,随着奥斯曼帝国势力的收缩,上述主要岛屿所起的作用更加明显。 虽然并非巴巴里海盗和乌斯科克斯海盗的主要活动范围,但是地中海的宁静也因西班牙与奥斯曼帝国、威尼斯与奥斯曼帝国之间围绕西西里和马耳他的争夺而被打断。到18世纪中叶,地中海开始吸引来自非地中海区域的英国和俄罗斯的注意力,地中海内部的贸易开始面临着来自美洲和西印度群岛的竞争。第四地中海时代因苏伊士运河的开通、蒸汽船的使用而告终。 年,法国人攻击英国人占领的梅诺卡岛马翁。图中最显眼的位置就是守卫着地中海最大天然港口入口处的圣菲利普堡。法国人认为英国出现在土仑附近是对其地中海舰队的直接威胁。
第五地中海时代
从苏伊士运河的开通到年“阿拉伯之春”爆发之前。
苏伊士运河的开通和蒸汽船的到来根本地改变着地中海的面貌和地位。苏伊士运河虽因高昂的通行费、相对狭小的宽度和深度在货运方面的实际价值受到一定限制,但自运河贯通之后,“伟大的海已成为通往印度洋的通道,这使它提供了与旧时代完全不同的通行体验”,在人类历史上,“永不相见”的东方和西方第一次实现了直航,“地中海成为交通大动脉,商品、军舰、移民以及其他旅客都从大西洋经地中海到达印度洋”。在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阵痛后,自20世纪下半叶以来,“飞机和比基尼的发明改变了地中海和北欧的关系”,使地中海日渐成为一个旅游目的地。然而,随着海洋的污染和过度开发、债务危机引起的经济衰退、政治冲突导致的难民潮,到21世纪初,第五地中海时代走向了瓦解。随着航空业及网络虚拟联系的发展,世界正在变成一个大的地中海。
在结语部分,阿布拉菲亚没有强调地中海的统一特征,而力图向读者展示其多样性。地中海是如此广阔,足以容纳各种不同的文明;它又是如此狭小,有利于不同文化的联系、交流和互动。“地中海可能是地球上不同文明之间交流最为频繁的地域,它在人类文明史上所发挥的作用远远超过其他任何海域”。
著作特点 严肃而流畅的海洋史著作
与布罗代尔的《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和霍登、珀塞尔的《堕落之海:地中海史研究》相较,阿布拉菲亚的《伟大的海:地中海人类史》具有自身不同的显著特征:
其一,对人而非地理环境的重视。正如其副标题“地中海人类史”一样,阿布拉菲亚强调“人类的力量推动着历史车轮滚滚向进”。全书追踪着这一片封闭的海域中跨区域的人(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思想的迁徙及宗教在海域的东西、南北及向世界其他区域的传播。在谈及地理环境时,阿布拉菲亚特别强调港口是不同民族、不同思想和不同宗教交流和互动的节点。
其二,时间跨度大、内容丰富。正如主标题“伟大的海”强调的那样,全书不但时间跨度大,从公元前2.2万年的尼安德特妇女一直讲到年难民潮的兴起,而且内容相当丰富,涵盖政治、经济、宗教等各个方面的变迁。
其三,动态性。虽然从政治的角度,只有罗马帝国在公元前年到公元5世纪末之间统一了整个海域及其周边地区,从而将地中海称为“MareNostrum”,但从经济和文化的角度看,地中海的重心一直处于变动之中。最初是腓尼基的商人作为传递者,将文化和物品输送到西地中海(公元前-前年);接着在地中海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希腊人和罗马人(公元前-公元年);在此之后,伊斯兰世界(大约年)、拜占庭帝国、意大利商业城市(年)、加泰罗尼亚(年)及西班牙(1年)各自粉墨登场。最后,英格兰(年)成为地中海的主宰。
其四,可读性。虽然是一本严肃的海洋史著作,但是阿布拉菲亚总能通过一些奇闻轶事来把握真实历史的细节并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譬如,为了证明热那亚不适宜农耕,作者讲述说,“热那亚人用当地的草药和橄榄油制作香蒜沙司(pesto),这道菜品只能说明这里的贫困而不是富有”。再譬如,阿布拉菲亚注意到加泰罗尼亚商人制订海商法时讲求实用性:“如果有货物或财物在装船后遭受鼠害,而且船主没有在船上养猫以避免鼠害,那么船主就需要赔偿这些损失……”。此类事例不一而足,很快就将读者吸引到地中海的宏大历史叙述中。
作为一部以叙事为主的通史著作,为了叙述的流畅,在广阔的时空范围内,作者难免会对人的活动背后的原因有所忽视。但总体而言,阿布拉菲亚的《伟大的海:地中海人类史》是有别于布罗代尔以地理时间为主旨、讲述人与自然共生的一部杰作。幸运的是,作为远离“伟大之海”但生活在互联网时代“大的地中海”中的中国人,如今我们也拥有了由拜占庭和中世纪资深学者徐家玲教授主持翻译的中文译本。引用弗兰克·特伦特曼的话作为结束:“如果今年夏天想找本历史书读,那就读这本吧。” 对话 大卫·阿布拉菲亚 大卫?阿布拉菲亚(DavidAbulafia),英国剑桥大学地中海史教授、英国人文社会科学院院士,欧洲人文和自然科学院研究员。年因对意大利和地中海史研究的贡献而被授予意大利团结之星骑士勋章。年因本书被英国人文社会科学院授予奖章。另著有《腓烈特二世》和《人类的发现》。 1 布罗代尔等人夸大了自然环境的作用
新京报:《伟大的海》的英文原著超过页,在时间跨度上从史前的智人一直讲到21世纪的地中海游客。你是从何时开始计划撰写这样一部巨著的?
阿布拉菲亚:实际上,这本书是对我整个学术生涯的总结,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写这样一部通史都有抵抗心理。因为在我看来,如何就这样大的话题进行阐述,以及如何搭建书的结构,都是巨大的挑战。后来,我慢慢想好了该用哪种方式把商贸方面的历史材料组织起来,决定聚焦于地中海各岛屿、各沿岸聚落间的相互交流。我发现,如果以商贸往来以及随之而起的文化交流作为出发点,一些贯穿整个地中海史的主题就会浮现出来。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真正着手写作。
新京报:写这样一部地中海史,你走访了哪些地方?
阿布拉菲亚:我去了很多之前从未去过或者只是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例如,我从杜布罗夫尼克出发,沿着海岸线进入黑山,回程还经过波斯尼亚,这是一次令人兴奋的旅行。我曾受邀到埃及的亚历山大做演讲。我还访问了突尼斯,接待方除了领我在突尼斯市参观外,还带我去了这个国家的许多其他城市。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一些地方看看。比如说,我感到自己需要加深对杜布罗夫尼克的认识——虽然很多年前我去过那里,但我需要再去感受一下当前的氛围,就联系了在杜布罗夫尼克的一个学生,他现在也是一位历史学者。我并没有固定的旅行计划或是拜访顺序,而是哪里有机会我就前去哪里,但我会尽可能多地拜访地中海国家。
当然,有些地方我一直没来得及去,对此我很遗憾。我没有去被战火蹂躏的利比亚,也没有去阿尔及利亚和叙利亚,本来我是该去这些地方的,但因为安全方面的顾虑,没能成行。我曾被邀请前往黎巴嫩,但那里的局势也不太好。
写《伟大的海》这样一本书,其实并不需要一直泡在档案馆里,这么做可能会让整个写作过程失去控制。参观博物馆和各种历史古迹,与不同地方的地中海居民和历史学家交流,都是十分有必要的。
新京报:在《伟大的海》中,你回应了关于历史偶然论与环境决定论的经典史学争论,且显然是前一派的支持者。在你看来,在所有塑造地中海历史的事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是哪一起?
阿布拉菲亚:人类决策和气候因素,谁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这无疑是十分有趣的学术争论。当然,我并不是轻视生态环境的重要性,但现在有很多历史学家,尤其是地中海史领域的学者,都越来越意识到人为因素的影响是可以压倒自然因素的。人类完全改变了地中海的环境,这一点无可否认。
20世纪初的亚历山大港。 如果让我从所有改变地中海历史的人类行动中挑出一件,那么我的答案会是亚历山大大帝建立亚历山大港。在梦中,宙斯为亚历山大(他自称宙斯之子)指出了一处地中海海滨之地,让他在那里兴建一座城市。但实际上,那里并不是一处良港,在那里建立港口城市绝不是一个合理的决定,然而他还是这样做了,并且这座城市改变了地中海的历史。在接下来的两千年时间里,它一直是整个地中海的商业中心。因此,亚历山大港的兴建虽然不够理性,但无疑是非凡之举,人为因素取得了对自然的胜利。
布罗代尔引领的学派认为,地中海史完全由这片海域的自然形态决定。在提到贸易路线等问题时,这种看法显然有一定道理,但在它对于自然环境因素的强调有点太过了,忽视了人类能动性的作用。因此,《伟大的海》在很多地方都试图质疑布罗代尔的理论。当然,我并不想否认他作为伟大历史学家的成就,他无疑是杰出的历史学者,但杰出的历史学者也有可能犯错,也可能会夸大某些因素甚至可能扭曲历史,或是过于沉迷于自己的观点。
2 地中海的分裂正在步步加深
新京报:《伟大的海》以地中海世界的整合与解体为线索,将历史划分为五个阶段,你判断整合程度的标准是什么?
阿布拉菲亚:在《伟大的海》中,地中海历史的五个阶段,都是逐渐整合又走向瓦解的过程。就解体来说,它的发生形式有很多种,可能呈现为经济的彻底崩溃,青铜时代的终结和罗马帝国的覆灭就属于这种情况;也可能是不那么明显的方式,例如黑死病的流行;年前后改变地中海的技术改革,包括苏伊士运河的开通和蒸汽船的发明,也导致了地中海的解体,是新时代降临的标志。
而在整合方面,在公元前9世纪至前10世纪,腓尼基人以及后来向他们学习的希腊人与伊特鲁里亚人,开创性地在地中海洋面建立了广泛的贸易网络。由于伟大城市迦太基的建立,东地中海人得以与西地中海人往来,南地中海与北地中海间的交流也开启,经济层面的整合使地中海成了一个整体。此后,它又经历了进一步的整合,罗马帝国使地中海成了单一的政治实体。当然,这种壮举后来再也没有完成过。
16至18世纪,土耳其人和欧洲人都曾试图整合地中海,但他们的整合同样是不完全的。这个阶段的整合是经济层面的整合,它压倒了政治冲突。基督徒与穆斯林之间,或是威尼斯人与热那亚人之间总是战事连连,但最终占据上风的是商业与贸易。有人说,巨大的政治宗教分歧总会导致彻底的分裂,但在我看来,这种观点并不正确。 年,这幅威尼斯绘画记录了一支小型威尼斯舰队在克里特海域战胜了17艘土耳其船。
新京报:你称第五地中海是“末代地中海”,也是依照这样的标准?
阿布拉菲亚:当然。这个论点很悲观,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在20世纪与21世纪,海洋史的性质已经发生改变。地中海面临着诸如生态破坏等很多问题,变得越来越死气沉沉,但我想要强调的是存在于地中海南岸和北岸之间的关系问题,今天两边并没有进行有效的交流。
殖民地独立自然是一大幸事,然而,苏联曾借殖民地独立运动之机,开始对地中海世界进行干涉,试图把北非和黎凡特地区的国家拉入自己的阵营,加剧了地中海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分裂。这种南北分裂甚至在苏联解体后加剧了。
欧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因为希腊、意大利、西班牙、马耳他等国家想要成为欧洲经济网的一部分,把地中海抛在脑后。尽管意大利与突尼斯、法国与阿尔及利亚签订了经贸协议,但总体而言,我们很难再把地中海看作一个整体。而且,在我看来,有能力把地中海重新变回一个整体的人,至少在21世纪不会出现。今天我们遭遇了移民危机,还面临着其他各种问题,它们都表明地中海不再是一个有效运转的经贸或政治整体了。
新京报:你的意思是欧盟的存在阻碍了地中海的再次整合?
阿布拉菲亚:准确地说,欧盟并未有意妨碍地中海的一体化,甚至它对地中海一体化还持鼓励态度,然而,它造成了欧洲的地中海国家不再关心地中海世界这种客观事实。加入欧盟使它们转移了注意力,从这个意义上讲,欧盟的存在的确鼓励了地中海的分裂。我们需要采取更多积极措施,促成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与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利比亚等的紧密联系,然而,这可能造成人们对新殖民主义的担忧。
我们可以理解阿尔及利亚人担心沦为法国的经济殖民地,其国内激进派的存在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可能性。因此,地中海分裂的原因是双向的:一方面是北望布鲁塞尔的北地中海国家,另一方面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投向苏联的南地中海国家。围绕以色列发生的冲突也加重了分裂程度,因为苏联借此与埃及和叙利亚拉近了关系。于是,地中海的分裂步步加深了。
3 地中海不再是人类交流中心
新京报:你对地中海的前景是否乐观?
阿布拉菲亚:我对地中海的前景十分担忧。年在对《伟大的海》进行修订时,我在书的最后部分的论述变得更悲观了。我常常受邀发表在当前政治环境下对地中海现行危机的看法,前些年戈尔巴乔夫在卢森堡的智库,还邀我和他一起去伊斯坦布尔讨论伊斯兰问题。政客们开始意识到,曾经作为整体的地中海功能失常了。它不再是不同文明的交汇之地,不再是把人们联系在一起的“中间的海”,不再是人类交流的中心,而是成了一个大洞,一道将人们隔开的深壑。
新京报:从年到现在,地中海地区的局势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如果再出修订版的话,你会加入哪些最新进展?
阿布拉菲亚:近几年的确发生了很多重要变化。其实某些趋势,比如说移民问题,我在年最初的版本中已经有所提及,我相信你肯定对那幅非洲移民试图登陆西班牙海岸的彩色插图还有印象。现在我对这个问题有了更好的理解,这应该是我会进行补充说明的一个方面。移民问题并不是地中海的专属问题,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自比叙利亚还要靠东的地区,或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且这种势头短期内不会停止。
这种现象有其积极的一面,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尼日利亚、加纳等国家在过去四十年取得的发展:医疗水平大幅提高,儿童死亡率不断降低,教育质量也越来越好。当然,人口相应地增长了,人们也开始追求更好的生活,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移民大潮,其中以年轻男性最为活跃,他们不惜生命代价也要抵达地中海的另一端。意大利人对这些移民多有抱怨,但说实话,他们并不想留在地中海,他们想要的是跨过地中海,然后前往德国、瑞典、英国等更加富裕的北方国家。
我应该还会修改之前关于土耳其的评价。我在《伟大的海》最后一章中写道,土耳其是唯一的国民经济保持增长的地中海大国,是一个高速发展的经济体,这也是我和戈尔巴乔夫前往伊斯坦布尔时我对土耳其的评价。由于希腊债务问题,欧盟经济在这些年不断萎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土耳其的表现不可谓不抢眼。然而,在最近两三年,土耳其这个东地中海国家经历了剧变,成了国际社会的 土耳其现在正朝着令人惊讶的方向前进:土耳其里拉贬值了,其国民生产力也被削弱了。埃尔多安正面临危机,但仍然受到很多土耳其公民的爱戴。我认为,埃尔多安和很多土耳其人都有一种可以被称作“自卑情结”的情绪:面对其他伊斯兰国家,他们感到自卑,因为他们不是阿拉伯人,尽管在好几个世纪中,他们都是阿拉伯世界的统治者。他们面对欧洲也感到很矛盾,因为他们也曾做过东欧的主人,希腊、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波斯尼亚等都曾被奥斯曼帝国统治。在文化方面,他们同很多中亚民族关系更近,说着相似的语言。所以说,土耳其人有着很大的身份认同问题,这种问题不仅是奥斯曼帝国历史的一部分,也属于由埃尔多安领导的土耳其的历史。 席兹尔(左),亦称海雷丁或巴巴罗萨(死于年),是一个最无法无天的柏柏尔海盗:他把基地建在阿尔及尔,由此出发攻击梅诺卡岛和意大利,并在法国国王法兰西斯一世的邀请下于土伦越冬。安德里亚·多利亚(右),出身于最显赫的热那亚家族。他曾服务于法王,但又于年离弃他,转投査理五世。他是海雷丁的强劲对手,且取得了重要的胜利,如在年收复了希腊南部的科伦。
4 不同宗教和种族如何和谐共存
新京报:在《伟大的海》的后半部分,convivencia(在中文版中,这个词被译为“和谐共存”)似乎是一个关键概念,你能解释一下它的具体内涵吗?
阿布拉菲亚:“convivencia”是一个西班牙语词,也是一门遗失已久的艺术。回顾中世纪的地中海史,就会发现在西班牙和其他一些地方,不同的民族和宗教群体十分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奥斯曼帝国鼓励基督徒和犹太人在境内实施自治,城市于是成了文化融合之地。这种现象也不全是正面的,因为真正行使权力的只有奥斯曼人,其他族群都低人一等。但无论如何,当时确实存在一种和谐共处的精神。
我在《伟大的海》中举了萨洛尼卡和亚历山大港的例子,它们的埃及统治者最初是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苏丹的臣属。在这两座城市中,不同背景的人共同生活、相互融合,但后来,由于奥斯曼帝国的瓦解和民族主义的兴起,这样的社会不复存在。犹太人曾经是萨洛尼卡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群体,但后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惨遭纳粹屠杀。后来,土耳其人被赶出该城,于是萨洛尼卡变成了今天希腊化的塞萨洛尼基。
在亚历山大,意大利人、希腊人、犹太人都是其常住居民,当然那里也有阿拉伯人,不过他们大多住在城市的边缘。纳赛尔掌权后,把所有的外国人群体都赶走了,现在的亚历山大是完全阿拉伯化的城市。然而,在现在的阿拉伯居民中,又有多少人自父母、祖父母起就在那里生活呢?他们大多数是近几十年才移民到那里去的。 意大利试图将其占有土耳其所属利比亚的行为描绘成欧洲文明使命的一部分,这幅在年10月刊于一家法语杂志的图画强化了上述理念。图中,手持自由火炬的女神引领的意大利军士足以吓跑胆小、原始的原住民。
这和中国的深圳情况完全不同,因为深圳是一座全新的移民城市;而在亚历山大,几十万移民进入了一个存在已久的古老城市,他们完全取代了过去的居民。这令人惋惜,因为亚历山大的伟大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其多样性。我在亚历山大参观时,当地的向导告诉我,哪里医院,哪里是希腊人的公墓,哪里又是犹太教的会堂。但这些地方现在都空了,它们被荒弃了,尽管现在可能仍然存在,但不过是历史遗迹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以色列的建立也应对convivencia的没落负责,因为犹太人离开了他们原来散落于地中海各处的定居地,开始朝同一目的地汇聚。而叙利亚内战是对convivencia的最后一轮毁灭性打击,它导致叙利亚境内原有的基督教团体完全消失了,或许现在的叙利亚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曾经拥有过那么多的基督教社群。这些拥有近两千年历史的群体的消失是个悲剧,意味着某种历史悠久、无比美好、无比宝贵的存在彻底终结。
新京报:convivencia和多元文化主义这个现代理念的区别在哪里?
阿布拉菲亚:在实施convivencia政策的社会,比方说10至11世纪的西班牙,占据政治统治地位的穆斯林默许了犹太人和基督徒的存在。后来,在部分地区,基督徒夺得了统治权,情况变成他们开始默许穆斯林和犹太人在其辖区内生活。但默许的潜藏含义是忍耐,是任其自生自灭、不予理睬,而不是平等主义。而在一个实施多元文化主义政策的社会,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公司高层、政治家甚至是首相。
作为一种理念,多元文化主义毫无疑问是更理想、更先进的,不过我对它能否在我们的时代实现持悲观态度。近几年发生的事算不上好兆头。我们付出了很多努力来解决问题,有人说我们应该向法国学习,鼓励不同群体的相互融合;然而在法国,这种做法引起了一些反感与反抗。又有人说我们不要学习法国,而是应该向德国、荷兰看齐。我们到底会走向何方?以及该如何走?欧洲人感到越来越困惑。
5 既主张一体化,也支持英国脱欧
新京报:根据网上搜到的信息,你好像是英国脱欧的支持者,可以告诉我们原因吗?
阿布拉菲亚:是的,我支持脱欧,当然这种观点在英国知识分子中不太受待见。目前,英国国内关于这一问题的主流看法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人纯粹站在经济角度衡量脱欧的得失,留在欧盟有益于这个国家的经济,反之,经济就会遭受负面影响;另一类则主张这是一个主权问题,英国的事务应该由我们自己的政治家负责,而不该听从布鲁塞尔或者是欧洲法院的指令。
不过,我的看法和他们都不同。我的出发点是这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也就是我们的法律体系,以及其他主导英国国家运转的政治制度,我认为将我们与欧盟隔开的正是这些方面。这个国家从未出现过明显的一体化倾向,人们对所谓的欧洲认同的信仰也并不强烈。在某年的莱比锡书展上,我曾听到一个欧洲国家的政客在公开发言时大谈特谈欧洲传统、欧洲方式,但对英国人来说,这些说法意义不大。回顾近代历史,我们也能得出类似的结论。
防止欧洲国家,尤其是德法或意法之间发生冲突,常被用来解释欧盟存在的必要性,然而,二战时英国本土并没有被敌人征服,所以这种顾虑并未真正影响到英国人的心态。要解释为何英国人对所谓的欧洲认同无感,我认为这一点也十分重要。
新京报:所以,虽然你支持地中海一体化,但对欧盟主张的一体化并不赞同?
阿布拉菲亚:一体化是一码事,留在欧盟却是另一码事。我对欧洲国家发展为一个共同市场的趋势,乐见其成。然而,现在的欧盟和我们当初加入时的那个组织差别很大,这一点是所有英国脱欧支持者的共识。欧洲一体化的进程肯定将持续加深,但对我们很多人来说它有点太过了。于是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应对。
有人提出,我们要从内部改革欧盟,要推动彻底的改革。我们都知道欧盟面临着严重的债务问题,且情况在过去十几年中一直没有改善,肯定有哪些地方出错了。我们本可以妥善处理这些问题,然而,事实是欧盟内部的改革意愿并不强烈。于是我们开始告诉自己,我们无法继续待在这个存在腐败、不够民主的组织里了。要做出决定并不容易,这并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问题。
新京报:你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吗?
阿布拉菲亚:明年10月,我的新书《无边的海:大洋人类史》将在美国和英国面世,它是《伟大的海》的姊妹篇,简体中文版也将由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它讲述的是不同大洋之间的交流互动,还涉及中国的海洋史。今天我们能找到很多关于大西洋史、印度洋史和太平洋史的著作,但自哥伦布和达·伽马1年前后的伟大航行以来,三大洋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频繁,因此,写一部囊括三大洋的历史就很有必要。我有信心,这也会是一本令人兴奋的海洋史著作。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陈思伟廖涵缤;导语作者:徐学勤;编辑:徐学勤李妍西西。首发于年11月17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1-05版。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 11月17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1版~B12版 「主题」B01 穿越地中海:文明的轴心地带 「主题」B02 《伟大的海》它是如此广阔,足以容纳不同的文明(上) 「主题」B03 《伟大的海》它是如此广阔,足以容纳不同的文明(下) 「主题」B04 阿布拉菲亚地中海文明是人类对自然的胜利(上) 「主题」B05 阿布拉菲亚地中海文明是人类对自然的胜利(下) 「主题」B06 书单走进地中海历史的第一步 「文学」B07 谢冕百年新诗与“世纪”眼光 「访谈」B08 袍哥江湖:另一个传统中国(上) 「访谈」B09 袍哥江湖:另一个传统中国(下) 「文学」B10 作家张哲杭州为何是现当代文学史的失踪者 「书情」B11 《大分流之外:中国和欧洲经济变迁的政治》等6本 「访谈」B12 专访沃特斯对待“同性”不宽容的社会是不健康的 ▼ 点击阅读原文,到我们的微店看看呀~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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