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在意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寒山的诗与魂在美国校园文化中成为传奇，每个人都在用“寒山”表达个性，而公认经典版本是盖瑞·施耐德翻译的寒山诗二十四首。寒山的互生观和施耐德的生态环境一体论已经融洽了。那么施耐德呢？他已经把山溪揽入怀中，冯鸟入山，抱风逐远。反文化的浪潮还在碰撞他，新自由主义的火焰还在追逐他，消费主义的声音还在呼叫他。施耐德留下的回答没有这些，后来的几十年，他回答的始终是松针，灰烬，沃土，光与空。

施耐德的人生就像一颗随风飘零的谷子，哪怕落进海水、冲击上岸，他也能在沙地上发芽；被山雀吞下，山雀又被苍鹰衔去，他掉在崖壁上，也能在石缝中扎根。他是水和山。如果落在不毛之地上，他会成为绿洲。

落在文学这片大地上，他是诗。

《大地家族》囊括了施耐德大部分的早年游历。有他做护林员的日志，有他做水手的日志，有他在京都等地的随笔，有他的长篇评论与诗的片段。所有这些都是他心中的“禅”，他一笔一划记录了自己抵达的过程。他看到的东西，他遇到的人，他的饮食，人与人的谈话，人与物的谈话，人与人的谈话。他从不觉得无聊和狼狈。

我们会发现，他在书中所说的话不是对任何人说的。他这样去写，是为了让自己继续实践他脑海里的“闪现”。一个佐证。他出版内心的佐证，没有高喊，没有渲染。他做了个决定，出版它。还有一个决定，要叫它《大地家族》。这是他擅长的，做决定，践行。言必行，行必果。这是世上最感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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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xmm颜彩彩铅

1.巡护日记（节选）

一、　克雷特山

年6月22日　斯卡吉特区　贝克山国家森林公园　马布尔山护林站

搭车到了这儿，斯卡吉特的长峡谷。草丛中停着几辆旧汽车，长满欧洲蕨的田间伫立着一些小房子。树桩地里，有几头奶牛。

在公园路咖啡店的馅饼里吃到了柠檬果肉。

——“你们为什么不在店里放个自动唱机”

——“老板说不划算”

6月28日

布莱基·伯恩斯（BlackieBurns）说：

“28年前你能找到一个钓鱼的好地方。

贪婪又自私　不尊重这片土地

　　锡罐，啤酒瓶，脏盘子

　　离床几步远的一坨屎

五十个人中一个王八蛋

小溪里有鱼的内脏

门为熊敞开着。

如果你和护林站的小伙子们在一起

别觉得以下是在说笑：

头两个月看到那群女人时你说

　　‘有一个很可爱’

接下来的三个月，她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当你看到有人从厕所出来

　　你想知道她刚才是不是拉到了地上

应该用坑厕”

7月9日　花岗岩溪防护站

溪中巨石岿然不动

　　溪水总是

　　汇流而下！

矿工弗兰克·毕比（FrankBeebe）建造的摇摇欲坠的小木屋。

从路的那头，走了两天来到这里。

　　日本人的艺术　赏月

　　听虫鸣

读慧能大师的佛经。

　　人们不需要大学和图书馆

　　人们需要的是对周围保持清醒

自言自语“我并不在意”

▲《鹅掌木》xmm颜彩色粉

7月11日

在岸边割新鲜的大黄1

小溪潺潺流下

昨晚钓了一条鳟鱼

今天登到克雷特山的顶峰后折回

荒芜的高山上，长着一些我不认识的花

松鸡和雏鸟，假装翅膀受了伤。

　　巴克斯特（Baxter）说：“人类很有趣，我爱过一个女孩

　　虽然很痛心，可我还是把她赶走了。她拼命讨好我——四个月后，她嫁给了别人。”

一头母鹿，站在崎岖的小径上，毫不畏惧。

一个陌生人朝南走去

一个从马布尔山来的学习机械修理的龅牙男孩。

1大黄，rhubarb，植物，生长于寒温带地区。叶柄味酸，常和草莓一起用来做馅，或用在水果羹和蜜饯中，也用来制甜酒和开胃酒。

——译者注

本书页下编号制注释均为译者注；作者注因数目较少，改采页下星号制注释格式。下文不再逐一标明。

7月23日　克雷特山　海拔：英尺

糟糕的天气持续三天了——先是刮风、下冰雹，然后是雨夹雪，最后下雪；无线电发射器坏了，确切地说，是接收器坏了。如何是好？

四只松鸡站在“A”形架旁，一只兔子正从路边跑向雪堆——

即使在这样一个寒冷而多雾的岩石区，依然有生命存在。

一头撞到了灯上，

百叶窗掉了下来，无线电彻底没了信号，

煤油炉还烧着，柴火炉烧不起来，

手指冻得没了知觉，写不了字。

这是七月中旬。至少，我还有足够的精力去读科幻小说。只能和衣而卧。

炉子里烧着湿木头——窗户上蒙上了雾气，障子1似的透出一股白光。窗外刮着风，什么也看不见。

我很脏，也没指望能收拾干净。（必须学习帕坦伽利2的瑜伽体系——）

1障子，shoji，指日式房屋中作为隔间使用的可拉式糊纸木制窗门。

2帕坦伽利，Patanjali，瑜伽之祖，一般认为他诞生于公元前约—年的印度拉尔地区。他创作了《瑜伽经》，开创了一个整体的瑜伽体系，印度瑜伽在其基础上才真正成形。

7月28日　克雷特山

下山去买新的无线电装置，到了罗斯湖又回来。走了三天。奇怪，这地方竟让人如此不想离去；很难解释得通，这里并非什么让人敬仰的地方；我迫切需要内省，调整感受机制。

一只死去的条纹鹰，被风吹到了瞭望台。条纹鹰性情凶猛、身体紧凑，头部呈方形。

——若有人想写关于自然的诗歌，读者在哪里？

必须要拥有那种试图清楚地表达景象的矛盾心态。

这个时代的诗歌与自然。

（排斥人类。人类事件的紧张局势，充斥着暴力和悲剧，与无人烟的自然环境对立？像杰弗斯1那样？）

一对老鹰翱翔在恶魔溪谷上空

1杰弗斯，指RobinsonJeffers，—年，美国诗人。他厌恶虚伪的人类，拒斥文明社会的一切，却热爱自然，向往海洋，在荒凉的卡梅尔海岸亲手建起了自己的家园——石屋（TorHouse）和鹰塔（HawkTower）。

▲《银杏》xmm彩铅

7月31日

今天早上：

一只淹死的老鼠头朝下漂在水桶里。

“要是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散头发，左开衣襟”1

拿年8月8日的瞭望员所摄的全景照同现在的对比一下：同样的雪地，同样的画面。大雪堆积、融化，年复一年。

“天晓得，”他道，“因为，老实讲，你那臭诗不值得我一骂。”3

1子贡和子路问孔子，对管仲背叛公子纠辅佐齐桓公怎么评价，孔子回答“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以示对管仲的肯定——见《论语·宪问篇》。“被发左衽”是边疆夷狄少数民族的样子。

2意思是人的修养，开始于学诗，自立于学礼，完成于学乐。诗、礼、乐三者是儒家教化民众的基础。

3此句引自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之《托巴斯先生的故事》。

8月3日　克雷特山

蹲在阳光下，真惬意啊！

护裆和草屐

色——物归其位

舍，即空

这些冰蚀的峡谷

草木丛生

“蜂后在此！

跟我来！”

或者，娶妻生子，

以技果腹，

伴海而居。

魁北克　三角洲　04BLACK

希金斯山呼叫皮尤山（完毕，请回话）

“刮东风或东北风时，

烟囱里的烟跑得满屋都是。

刮西风时，柴烧得充分。”

希金斯山联络人读新闻：

“有飞碟伴着一团旋转的黑带

在南方缓缓移动。

其他星球在监视我们？”

岩石是有生命的，而非荒芜的。

花儿　苔藓　白皮松　花栗鼠　老鼠　

甚至草。

——我先是打开无线电装置

——接着，泡茶、吃早餐

——学汉语至11点

——做午餐，砍雪，融化后取水，

午后不久，读乔叟的作品。

“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我的生活，是真的吗？”

——特林吉特人1或海达族人2的歌谣

“隐秘湖呼叫索尔道山”

——“索尔道山收到”

——“你在干什么？”

——“找一些旧杂志读读。”

1特林吉特人，指阿拉斯加南部和英属哥仑比亚北部沿海地区以航海为业的美洲印第安人。

2海达族人，指居住在夏洛特皇后(QueenCharlotte)群岛、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威尔斯太子岛南部及阿拉斯加的印第安人。

3原文所用为Kulshan，是原住居民努克萨克印第安人对此山的称呼，意为“伟大的白色山峰”或“陡峭的山”等。年，乔治·温哥华远征军里一位名叫约瑟夫·贝克的海军中尉最先看到了它，“贝克山”之名就一直延用至今。

4三指杰克山，Three-fingeredJack，因其独特形状而命名。

▲《翅》xmm彩铅颜彩

8月6日

尽管山脚云飞，山顶云绕，我还是能看到贝克山3、恐怖山和舒克桑山。云雾顺着众山和三指杰克山4的山脊消散开来，萦绕在座座山谷间。巴克纳波士顿峰的山脊清晰可见。

整个冬天会发生什么。风吹雪动。云雾弥漫，寒风呼啸，山峰显露——周而复始

这样的场景不停地出现着，

一幅少女胴体图挂在巡视窗口，吸引着人们的目光。自然对抗自然，美。

坐禅　了无生机的。　观山是一种艺术。

8月9日

索尔道山：杰克，苍蝇是不是导电体？（完毕，请回话）

荒野峰：苍蝇？你还在设法电死苍蝇？（完毕，请回话）

索尔道山：是啊。我能让它们抽搐一会儿。放了5节6号电池。（完毕，请回话）

荒野峰：我不知道，舒伯特（Shubert），继续尝试吧。完毕。

8月10日

先写了首俳句，并为之作了一幅俳画；接着，修理了六字大明咒经幡旗，随后，建了一个石台，刮出一道缝，在上面画了幅禅画，开始学禅。

一只蝴蝶

从花上惊起

被一阵风扫下悬崖

碎石

暴风雨来临之前，大量的沃氏雨燕1循着弧线飞行着。它们飞得很低，连翅膀的呼啸声都能听到。

“弟子恪守道家戒律，证悟，却陷入迷途。”

夏天，

西坡上　河床灌木丛生

山脊北坡，陡峭　仍被积雪覆盖

干涸的山丘上崩石依旧，旧烬犹存。

（在旧金山：我住在蒙哥马利街排水口——一条长长的碎石坡的坡顶，正好位于一座悬崖下。）

坐在门口的阳光下

用金雀花的梗剔牙

听苍蝇的嗡嗡声。

1沃氏雨燕，VauxSwift，一种小雨燕，生活在北美及南美北部，以美国科学家威廉·桑塞姆·沃克斯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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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家族

作者：[美]盖瑞·施耐德

译者：董晓娣

出版社:法律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