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先生诞辰周年为艺术战的一生
?展玩图文消息版权已交由版权机构代理 严禁门户网站、自媒体平台等未经授权复制、抄袭或抓取,违者必究 林风眠先生诞辰周年今年是林风眠先生诞辰周年。 年11月22日,农历庚子年十月初一,林风眠出生于广东梅县。他是我国现代美术教育的重要奠基人,一位开风气之先的艺术巨匠,为中西艺术的融合调和奋斗了一辈子。 林风眠的艺术人生,色彩斑斓,跌宕起伏。他一生经历多次大起大落,忍辱负重,百折不挠,显示了一个艺术家非凡的精神雄强。关于他的生平事迹和艺术成就,虽已有不少论著问世,但鉴于其重要地位和复杂身世,似仍嫌不够。值此林风眠诞辰周年之际,笔者不揣谫陋冒昧,兹选取几个重要侧面或局部,对其艺术生涯作粗浅的勾勒和梳理,聊作不成敬意的纪念,不敢言有所研究。 林风眠少年时求学的梅州中学 青年时代的林风眠林风眠《鸡图》年北京画院藏 林风眠《骛群》50年代上海中国画院藏 琵琶仕女年代中华艺术宫藏 林风眠《江南》年上海美术家协会藏 林风眠《青山》年上海美术家协会藏 林风眠《秋鹭》年上海中国画院藏 负笈巴黎青春逐梦 年,五四新文化运动爆发,如火如荼,一时间各种思潮风起云涌,在中国大地呈星火燎原之势。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也接近尾声,广大青年学生都有走出去看世界的强烈愿望,各种出国勤工俭学的活动组织非常活跃。那时,蔡元培、吴稚晖、李石曾等人正组织留法俭学会,大力鼓励青年学生到法国去求学。 林风眠适逢其时,怀揣青春和梦想,从梅县山村走出来,和同学林文铮等人一起去法国留学,开启他们动荡时代的理想追求。 年12月25日,林风眠与林文铮两人登上法国邮轮央脱来蓬号(AndreLebon)从上海杨树浦码头启航,经过三十五天的航行抵达法国马赛港。 船到马赛,休息了两天,林风眠等人根据法华教育会指派,来到巴黎南部的枫丹白露中学补习法文,业余做油漆工,刷招牌打工。同乡李金发先到,正好也在这所中学补习,于是林风眠和林文铮与他成了同学,班上还有李立三、王若飞等人。 可惜过了半年,校长不幸车祸身亡。那时校长儿子在法国东部山区的布鲁耶尔(Bruyeres)市立中学当校长,于是林风眠、李金发等一帮同学老乡五六个,出于对老校长的感念,就稀里糊涂一起跟去那里就读。无奈那里冬天寒冷,地方又偏僻,一帮广东小伙子感觉吃不消。 不久,北洋政府的公费已经断供,法华教育会也无力再给学生提供学费和膳宿。林风眠和李金发此时分别得到家里亲族的资助,他们于是不想读语言班了。当时林文铮已被巴黎大学录取,主修法国文学,选修美术史。林风眠和李金发也希望从专业上有所发展。林风眠从小就爱好美术,李金发则是在一次游览时,被博物馆美丽的石雕所吸引,“即有意从事雕刻”。 于是两人想读艺术学校,抱了试试看的心理,写信到第戎(Dijion)美术学院。院长杨西斯(Yencess)回信表示非常欢迎,根本不提考试的事,弄得他俩喜出望外。 年4月,两人来到法国中部第戎美术学院学习。李金发回忆说:“我们此时的生活恐怕是毕生最快慰、无牵挂的岁月了”,“那时林风眠常挟着粉笔画盒子到郊外去写风景,着色颇有两手,校长和同学都甚为赞赏。”(李金发《我与林风眠》,载香港《祖国周刊》,年9月10日) 第戎美术学院虽然说是国立的,但规模不大,就设在第戎博物馆的楼上。在李金发看来,“若以普通大学的标准来说,那就太简单了。”而且除了校长杨西斯一人之外,没有其他教员。他们所谓上课,也没有形式,只是一群人围着模特儿乱画一通,谈谈笑笑。李金发觉得,这里“与其说是学校,毋宁说是一个工场”。(陈厚诚编《李金发回忆录》,页47-48,东方出版中心,年) 这样半年下来,两个年青人又待不住了,想到首都巴黎去发展。那时林风眠在班上看中一位名叫“拿色眉”的法国姑娘,害起了单相思。那姑娘被调往巴黎邮政部门工作,促使林风眠也急着要去巴黎。 于是他俩谎称得到了中国官费,要去巴黎进一步深造。校长杨西斯听了很高兴,觉得两人有出息,于是写信介绍林风眠到巴黎美术学院向柯罗蒙教授学习,介绍李金发去见他的同学巴黎美术学院的朴舍(Boucher)教授。 年枫丹白露中学法文补习班合影(第二排左三为林风眠) 林风眠在国立第戎美术学院的注册表 两人到了巴黎,一起住在拉丁区的简陋小旅馆里。拿着杨西斯的介绍信,年9月,林风眠和李金发没有进过考试,就各自进入柯罗蒙和朴舍两位教授名下学习。 巴黎美术学院的教学采用工作室制度,每位教授有个工作室,带一批学生。后来林风眠做杭州国立艺专校长后,一度也曾采用过这一模式。 柯罗蒙教授(FernandCormon,-)是一位学院派大师。他教过很多画家,梵高就受到过他的指点,我国早期留法的吴法鼎,还有徐悲鸿等人均在柯罗蒙工作室学习过。李金发的雕塑老师让·朴舍(JeanBoucher,-),是与雕塑巨匠罗丹齐名的同时代雕塑大师。他的中国学生自李金发之后,尚有刘开渠、郑可、周轻鼎和廖新学等人。 林风眠在柯罗蒙工作室学习,也有不少麻烦。据李金发回忆,学院每班有个班长,有点像牢头,对教授负责,权力很大,对新生经常欺侮作弄。“新生必要请全班人到咖啡馆去饮啤酒,必有一次班中好事之徒,要出来建议,将新同学裸体给大家看。”林风眠矮小瘦弱,还有点鸡胸,又语言不通,性格腼腆内向,少不了受到老学生的捣蛋骚扰。“林风眠因为这种困扰,不久不再去上课,在外面打游击,故他没有好好的基本训练,影响他后来的成就了。”(前揭书,页52。) 李金发回忆,“我每日上午到学校去,林风眠则到博物馆或外出写风景,大家到了十一时半总在小饭馆相会,吃得醉醺醺的回家小憩。下午则常到私营的写生室去作素描,只收入场券……我因为天性不近图画,老是没有进步,林风眠的人体速写,信手拈来皆成妙谛,比我高明得多。但这种走马式的基本训练,究竟不能做一个大画家,除非跟马蒂斯及毕加索等一样欺世盗名。”(李金发《我与林风眠》) 李金发看不起马蒂斯、毕加索的“欺世盗名”,观念上还是保守,绝对算误读。其实林风眠可谓是“因祸得福”,巴黎的艺术氛围让他跳出学院派的封闭圈子,走出墙外,在这一世界艺术的中心自由徜徉。以后的事实一在表明,正是塞尚、马蒂斯、莫迪利亚尼以及毕加索等大师的绘画始终滋养着林风眠的艺术灵魂。 巴黎美术学院所藏林风眠档案 当时的巴黎热闹非凡,分明是“艺术”的代名词,一提到艺术,人们自然而然想到巴黎,想到巴黎蒙帕纳斯周边街巷的咖啡馆、小酒吧……这里被誉为现代文学与艺术的摇篮,孕育了一批后来影响整个世界的人物和事件。同时,全世界的艺术爱好者纷至沓来,希望在巴黎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 林风眠正好碰上这一好时候,巴黎的大街小巷,各种艺术思潮风起云涌,学院派“体制内”的艺术已经显得陈腐没落,甚至遭到很多艺术激进分子的公开嘲笑和摒弃。以前遭遇不公的印象派绘画以及塞尚、马蒂斯、毕加索等形形色色的艺术新潮正大行其道,开始得到普遍尊崇。海明威的自传性散文集《流动的盛宴》,生动鲜活地描述了当时情景。 无独有偶,文学家苏雪林也于年秋天留学法国,和她的堂妹苏爱兰一起在巴黎学习美术,不久堂妹与画家方干民恋爱结婚。因此苏雪林与林风眠也比较熟悉,她也说在巴黎并没有得到正规学习。她在日记(年10月11日)里提到:“林于民国十年间赴法习画,并未入艺校,自己绘作。”(转引自沈晖编著《苏雪林年谱长编》,页,安徽文艺出版社,年) 两位青年学子很快就展现了艺术天赋。年春,李金发的两件石膏像《林风眠》、《刘既漂》入选巴黎春季展览会,据说这是中国人的雕塑作品第一次入选巴黎美展。林风眠也不遑多让,作品《秋》入选该年秋季沙龙,该展由马蒂斯和其他一些野兽派画家创建。 当时法国女同学拿色眉并不喜欢林风眠,令林风眠垂头丧气,甚至寻死觅活。李金发的情形也差不多,两人饱受失恋的折磨。这一年,家乡又传来林风眠父亲意外去世的消息,李金发的原配妻子也染病身亡。两个年青人得到消息,都十分悲痛,一种在异乡特有的凄苦迷茫令他们感到压抑,无法排遣。 就在这时,年春,在德国留学的同乡熊君锐邀请林风眠、李金发、林文铮和黄士奇等人一起游学德国。 年林风眠(中)林文铮(右)与李金发在柏林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作为战败国通货膨胀,马克贬值非常厉害。当时二十大洋换成马克,一个月除了住宿伙食之外,还可以请家庭教师,听音乐会,甚至花天酒地……,于是很多学生蜂拥而至,徐悲鸿也带着妻子蒋碧微来到德国居住。 林风眠和林金发等一帮在法国过得苦哈哈的穷学生,到了德国摇身一变都成了大款,享受马克的便宜。在柏林,林风眠很快与年轻美貌的大学生罗达(ElisevonRoda)坠入爱河,同居起来,不再和李金发一起居住。两人那时在艺术观念上也开始有了分歧,他也不再对李金发言听计从。尽管如此,大家还是经常来往。李金发不久在林风眠住处认识了一位德国姑娘,也恋爱起来。 很快德国货币改革,马克的便宜已经沾不到了。年冬,林风眠和李金发带着各自的爱侣,回到巴黎继续深造,并双双结婚。 年初,林风眠与留法同学刘既漂、林文铮、吴大羽、王代之等人组织了艺术团体“霍普斯会”,因为林文铮擅长交际,由他担任会长。 5月份,霍普斯会联络另一留法艺术团体“美术工学社”,在德法交界的斯特拉斯堡举办《中国古代与现代美术展览会》。当时蔡元培正旅居法国,担任筹备会名誉会长,亲自主持了展览开幕。这是中国有史以来首次在国外大规模展出艺术品,林风眠、林文铮、王代之、刘既漂、曾以鲁是筹委会委员,徐悲鸿、李金发、刘海粟、刘既漂、吴大羽、方君璧、王代之、曾以鲁、唐隽等人均有作品参展。 林风眠一下子拿出42件作品参展,他的巨幅油画《摸索》尤其引人瞩目,该画长四五米,高两米多,画面上人物众多,希腊的荷马、意大利的但丁、中国的孔子,雨果、托尔斯泰等伟人思想家齐聚一堂,画面宏伟概括,线条粗犷,色彩阴郁深沉,以灰黑二色表现,绝对算青年林风眠内心澎湃的宏大叙事。据说这件巨作,是林风眠在柏林与爱侣罗达热恋期间仅用一天时间即告完成。(刘世敏《艺海逆舟——林风眠传》,页52,吉林美术出版社,年)。 林风眠初试啼声,即不同凡响,就因为这幅画,令蔡元培对他印象深刻,并大为赏识。这一年,作品《摸索》和《生之欲》同时入选法国秋季沙龙。 林风眠《摸索》局部 然而,正当林风眠意气风发之时,当年秋爱妻罗达生产,不幸因患产溽热病逝,婴儿也很快夭亡。林风眠备受打击,这段伤痛,刻骨铭心,一直到晚年,仍让他无法释怀。据冯叶回忆:“这段经历,义父提了又提,说了又说,叹息不已。直到晚年还常常拿了这位夫人的照片看了又看,对我追述当时的情景,令人心酸。”(冯叶《梦里钟声念义父》) 年4月,林风眠经林文铮等人牵线搭桥,与第戎同学爱丽丝·华丹(AliceVattant)结婚,并迁居第戎郊外。蔡元培特地从德国到第戎乡间看望新婚夫妇,在他家住了三天,临别还以三千法郎相赠。 年8月至10月,巴黎举办“巴黎国际装饰艺术和现代工业博览会”,中国政府首次参展,特设中国专馆,规模庞大。林风眠任评审委员,可谓“近水楼台”,展出作品十余件,那件《生之欲》也赫然在列。蔡元培对《生之欲》赞赏有加,认为作品“得乎技,进乎道矣!” 年初,林风眠装束行囊,携夫人登船回国。 林风眠与妻子爱丽丝 26岁的艺专校长一个好汉三个帮林风眠一回国就能当上北京艺专校长,现在很多人以为是缘于蔡元培的赏识推荐。其实,从各种资料发现,他能年纪轻轻当上校长,除了运气之外,同他的两个好友——王代之和萧子升的竭力促成有很大关系。王代之(-)是湖南湘潭人,他也于年考取华法教育会留法预备班,赴法勤工俭学。他先在巴黎市办的美术工艺夜校学习,随后又到巴黎果伯兰图画学校及灼米尔美术学院深造,拜罗丹学生大雕刻家布德尔(Bourdelle)为师学习,年进入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王代之朴实能干,林风眠说他“赋性爽直,平日常闲静少言,其交友以趣味相尚,具艺术化之合群性,留法研究艺术者,无不乐与之往还”。又说“代之在侪辈中兼长于理事,尝热心有关艺术运动之组织,如霍普斯会,巴黎美术共学社,代之皆为发起人。”(林风眠《王代之君创作》,原载《世界画报》,年12月5日第66期,参见彭飞《不该遗忘的美术先贤——留法美术家王代之生平及对民国美术教育的贡献考述》,载《中国近现代美术留学史料与研究工作坊论文集》,页,文化艺术出版社,年。)年在法国斯特拉斯堡举办的海外第一次中国美术展览会的筹办,也数王代之出力最多。第二年,巴黎要举办万国博览会,为了让中国参加此次盛大展会,王代之又倾尽全力,回国奔走斡旋。为此他被推选为“留欧美术界特推总代表”,于年秋天回国筹款,受到京沪两地美术教育界的隆重接待。在北京期间,王代之与李石曾、熊希龄、易培基、熊秉谦、范源廉等政界文化教育界人士进行了接洽,展览得到普遍支持。北京国立美专的师生更是向他张开双臂,当贵宾一样招待。(同书,页)王代之为了筹集款项足足奔走了半年,他多次往返京沪之间,最后北京政府拨款一万元了事。据相关报道,后来巴黎万国博览会中国工艺美术展览办得非常成功,费用的主要部分即来自王代之的筹款,功不可没。也就是通过这次筹款,令北京方面对王代之的能力刮目相看。筹款任务完成后,他本来想返回巴黎,但教育部极力挽留,部长易培基是他的同乡,于是便在北京国立艺术专门学校担任美术教授。正是由于他的极力推荐,才促成林风眠一回国就担任北京艺专的校长。在他的一份手稿《我的回忆》中,王代之说:北京有个美术专门学校,因闹风潮,被军阀停办,刚刚恢复,改名艺专。因我才从国外回来,学生很喜欢和我接近。教育部和学校方面,也都要我参加学校工作,初任图案系教授,闻一多比我先进去一两个月,当着教务长。学生对学校提了很多改革意见,得不到实现,对校长刘百昭极端不满。因为他是学经济的,在教育部任高等教育司司长的时候,镇压过女师大学生运动。北京流传过两句口语,就是:“美专不美,医大难医。”那时医科大学,也是在党的地下领导下闹革命,与美专学生同样的激烈有名。艺专学生欲造刘百昭的反,提出“医学家办医学校,艺术家办艺术学校”的口号。同时又提出民选校长的办法。我向学生介绍了海外艺术运动的情况和同学林风眠的学习成就,推荐把他列为候选人之一。报上去以后,我与教育部连续反映学生对刘百昭的不满情绪,组织学生请愿,教育部骇怕学潮再起,同意了学生的要求,发表以林风眠为艺术专门学校校长。(同书,-) 北京艺专驱逐校长的学潮前后有一年多,据研究者称,这是民国以来艺专学生发动的首次学潮,教育部缺乏应对经验,于是尽量满足学生的要求。从这个侧面也可看出新文化运动后,大家求新求洋的迫切心态,林风眠正好赶上了这股潮流。年北京艺术大会的宗旨为“整个的艺术运动”(右二为林风眠)积极把林风眠推上北京艺专校长位置的还有萧子升。萧子升(-),字旭东,后改名萧瑜,为留洋教师萧岳英之子,是著名诗人萧三的哥哥,湖南湘乡人。他是湖南省立一师的高材生,与毛泽东、蔡和森同为杨昌济老师的得意弟子,人称“湘江三友”。他也是年赴法国勤工俭学,获巴黎大学博士。他一直追随国民党元老,也是赴法勤工俭学的发起人李石曾,并抱持无政府主义思想。萧是民国初年湖南青年参加赴法勤工俭学的主要策动者之一,在全国性的勤工俭学运动中他亦扮演重要角色。萧子升年回国,追随李石曾,任国民党北平市党务指导委员、《民报》总编辑、中法大学教授等职。林风眠任北平艺专校长,也得到他的有力襄助。后来他又多次来往法国,从事文化交流。抗战期间,萧子升在香港与蔡元培交往频繁,经常去看他。年,他随国民党政府去台湾,后又到法国、瑞士。年他跟随李石曾去南美乌拉圭,从事文化教育事业,老死他乡。由于李石曾的关系,萧子升能量巨大,据盛成的回忆录,说故宫盗宝案中失踪的书画宝物,就是由萧子升在国外负责看管,并得到蒋介石的授意,目的是“筹备军费,准备用卖宝物的钱来抗战。”盛成曾负责在海外调查此事。(《盛成回忆录》,页74,山西人民出版社,年)李石曾虽说也是国民党元老,不过在历史学家顾颉刚眼里,他的口碑很是不堪。说李石曾勾结亲家易培基,以假乱真,盗取故宫宝物,又带着萧子升在北京干了不少坏事。(见《顾颉刚日记》,年4月14日中年6月5日之补记。)林风眠就任北京艺专校长前夕,曾在王代之张罗下,在北京介绍留法画家兼作家孙福熙与林风眠见面,想请孙到学校任教。孙福熙专门写有《林风眠先生》一文,记叙他与哥哥孙伏园到王代之家里会见林风眠夫妇的情景。但见这位新晋校长风度翩翩,长发垂肩,西装笔挺。“旁边是萧子升先生,介绍我们于一位极年轻的法国女子,听到说的是法国话,我的心何等的清快,而且飘飘飞到大陆的西段了。这位尊严秀逸的女子是林夫人。”那天,林风眠亲自打开画卷,甚至踩在上面,给孙福熙兄弟观赏自己的成名巨作《摸索》等画幅。从这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林风眠能就任北京艺专校长,多赖好友王代之、萧子升在背后的奔走帮忙。李金发《林风眠与我》一文中也说,林任北京艺专校长是留法同学王代之向同乡、教育部长易培基推荐的结果,其实萧子升因为李石曾与易培基的复杂关系,里面的作用也不可忽视。这一点,在蔡元培的日记中也得到印证。年7月8日,萧子升和王代之在香港到蔡元培寓所拜访,“二君与林风眠甚契,风眠之参加斯太斯堡中国美术展览会及任北平美专校长亦均由二君为之吹嘘。”(《蔡元培日记》,页,北京大学出版社,年)年4月5日蔡元陪致林风眠信年3月2日,林风眠正式就任艺专校长,因原教务长闻一多辞职,林请留法同学王代之任总务主任,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对原来因学潮请辞的四位老教授,萧俊贤、谢阳、冯臼和彭沛民,林校长极力挽留。他又力聘齐白石为中国画教授,其实这也是王代之的主意和功劳,他和齐白石是湘潭老乡。另外,还聘请法国画家克罗多为西画教授。同时,林风眠大行整顿,添置设备,改革课程,鼓励学生画模特儿,多走出校园写生采风。林风眠倡导组织各种文艺社团十多个,使得学校业余活动异常丰富,每周都有音乐会、展览会。他还亲自参加学生发起组织的“形艺社”,师生打成一片,融洽气氛。如此种种,学校面貌一新。一年后的5月11日,林风眠发起的“北京艺术大会”开幕,声势浩大,历时二十多天,展出美术作品余件,并举办各种演出、讲座、批评会、舞会和毕业生欢送会等,形式多样,盛况空前。这场大会,王代之是主要谋划者和操办人,用力尤勤。“北京艺术大会”还正式提出艺术口号:打倒模仿的传统艺术!打倒贵族的少数独享的艺术! 打倒非民间的离开民众的艺术!提倡创造的代表时代的艺术! 提倡全民的各阶级共享的艺术!提倡民间的表现十字街头的艺术! 全国艺术家联合起来!东西艺术家联合起来! 林风眠的这些行动和言论,引起北京教育部和奉系军阀的惶恐。教育部长刘哲找林风眠谈话,说艺专“赤化”和“有伤风化”。面对当局的强大干预,林风眠愤而辞职。稍后写下长篇宣言——《致全国艺术界书》,号召艺术界团结起来,“为艺术战!”沅陵风波黯然辞职年6月,蔡元培在南京国民政府的支持下,另起炉灶,主持“中华民国大学院”,并专门设立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敦聘林风眠为主任委员。这时林文铮回国,任委员会秘书,李金发和王代之好友也在里面谋事。林风眠提议创建国立艺术大学,蔡元培委托林负责筹建大学。年4月,国立艺术院在杭州西湖孤山下的罗苑(原哈同花园)正式举办开学典礼,林风眠任院长兼教授,蔡元培亲临演讲,当晚就下榻在林风眠的住处,以示奖掖扶持。一年后,艺术院更名杭州国立艺专,林风眠任校长。林风眠大展宏图,聘林文铮为教务长,吴大羽为西画主任教授,潘天寿为国画主任教授,李金发为雕塑主任教授,刘既漂为图案主任教授,李树化为音乐主任教授,同时派王代之为驻欧代表,负责文化交流,以及图书即教具设备的采买,另聘克罗多等外籍教授,一时群贤毕至,人才济济。由于学校与法国的渊源如此深厚,因此师生戏称杭州艺专是“巴黎美院分院”。年下半年,国立艺术院部分师生在校舍一角哈同花园合影20世纪30年代初,林风眠、林文铮、潘天寿、李超士、蔡威廉、李苦禅等国立杭州艺专师生合影湖校十年,林风眠执掌的杭州国立艺专硕果累累,一时成为全国最好的艺术学校,令人艳羡。年林风眠全家合影年林风眠带领杭州艺专教师们到超山凭吊吴昌硕墓然后好景不长,正当杭州国立艺专办得风生水起之时,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中日战争全面展开,一下子将中华民族卷入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临国难而播迁,北方很多大学相继一路南下内迁,迹近流亡。8月13日,淞沪抗战在上海爆发,打得异常惨烈,中方坚持到11月中战败撤退,上海及江南等地沦陷。杭州艺专就是在11月中旬开始转移内迁的。学生丁天缺回忆,“11月13日一早,学校贴出布告,称奉浙江省教育厅命令,即日撤退到诸暨湖墅。要求凡愿随校内迁的同学,于当日下午二时前,将行李送到总务处,由学校统一办理运输,下午四时到南星桥码头集中乘船过江。”(《梦里孤山——丁天缺艺术人生》,页27,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年)校长林风眠匆忙带领近二百师生员工离开西湖,向内地转辗流亡。一路经浙江诸暨、金华、江西鹰潭、湖南长沙,在长沙逗留一个月,最后到达沅陵。年,国立杭州艺专迁至江西贵溪(后排左一为王子云,左五为吴冠中)逃亡路上,波折不断。在杭州师生从江西迁往长沙途中,在贵溪为了具体迁校方式,学生同校长林风眠等人谈判,双方产生矛盾。学生们怕校方丢下他们不管,在彦涵的带头下,公然发难,竟将校长林风眠、教务长林文铮及秘书三人关禁闭,过了两天,直到答应条件才释放。事后林风眠也不以为意,林文铮责备学生是在胡闹。(孙志远《感谢苦难——彦涵传》,页95-99,人民文学出版社,年)按照教育部的指令,要求学校迁到湖南沅陵与北平艺专合并。林风眠带领师生到达沅陵的时间大约是在年2月下旬。北平艺专则在校长赵太侔的率领下,早在元旦前后就到达沅陵。针对两校合并,教育部专门设立一个校务委员会处理校务,校委会指令由林风眠、赵太侔和常书鸿三人组成,林风眠担任主任委员。这一设计看上去公平,但实际埋下无穷后患,因为北平艺专占了两个席位,对林风眠这个主任委员而言很多时候根本无法行使职权,造成“三个和尚没水吃”的局面。两校合并后,闹得不可开交,矛盾重重。原因很复杂,首先是北平艺专因为先到,人员不多,共有学生四十多人,教师六人,职员七人,教具图书也极少。他们从庐山迁到沅陵后,就在城对岸租下一家私人宅院,略加修整就做了学舍。而杭州后到,师生一共近两百号人,还带来很多图书教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处,不得不暂住北平艺专的学舍内,很多生活琐事引起双方矛盾。其次,杭州艺专一路颠簸过来,由于人员众多,还运来很多教具图书和设备,因此到达沅陵学校经费所剩无几。所以当第一次校务会议,常书鸿提出两校各拿一部分经费为应急之用,林风眠没有办法拿出来。后来谈到将来迁往昆明的计划,林风眠他们的杭州艺专更没有办法筹措经费。最后,更不容易回避的问题是,两校教学程度和教学方式也存在很大的差异。北平艺专系大专设置,入学招的是高中毕业生,很多是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的,需要从头学起。杭州艺专从预科读起,初中毕业即可报考。两校合并之后是依学年而非绘画程度分班。这样导致杭校四年级的学生仅仅相当于大一,虽然有三年严格的专业训练,却只能与刚进校门的北平艺专一年级学生同班上课。如此悬殊的水平,不仅老师在教学过程中感到顾此失彼,同学之间相处,在学业交流上也有不少困难,无法同步。而且,两校校风,彼此提倡的艺术风尚和美学理念也同样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参见朱晴《朱德群——从汉家子到法兰西院士》,河南文艺出版社,年)校务委员会中,林风眠虽然是主任委员,但很多事情他无法拍板做主,赵太侔和常书鸿有两席位置,相互间制掣厉害。赵太侔(-)比林风眠长十多岁,他是戏剧家,早年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专攻戏剧。年回国后,应聘为北京艺术专门学校教授,兼戏剧系主任。北伐时期,他在国民政府任外交部秘书,后参与筹备山东大学,并任山东省立第一中学校长,省立实验剧院院长等职,后又担任山东大学校长,办学经验丰富,能量巨大,可谓长袖善舞。当时无论从年龄、资历甚或人脉关系等方面来看,林风眠都不是赵太侔的对手,国立艺专很多老师当时就明确提出要让赵当校长。用教授刘开渠的话说,当时两校合并在一起,成为一个“复杂的混合体”,各种矛盾相互交织在一起,大家都不买账。于是为了体现教授治校,共同参与决策,南北两校各推四位教员开会,北平艺专方面有庞薰琹、李有行、王曼硕、王临乙四位教授,杭州艺专有李朴园、王子云、雷圭元、刘开渠,参与校务决策,提了些建议,并推举李有行为教务主任。这八位教授均颇有名望,北平艺专的庞薰琹(-)留法学习油画,回国后发起组织“决澜社”,后来在工艺美术方面有重要成就。李有行(-)留学法国里昂,学的是染织设计,回国后在上海美亚印染厂担任设计工作,他在北平艺专图案系教学很受欢迎,因为既熟悉业务又懂得如何教学,由浅入深,结合得很好。后来他离开国立艺专成为四川省立艺专的创办人和首任校长,该校是川美的前身。王曼硕(-)毕业于日本东京美术学校,油画家,稍后即赴延安任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新中国后任中央美院副院长。王临乙(-)是雕塑家,曾师从徐悲鸿,并两次留法学习,建国后任中央美院雕塑系主任。他和常书鸿、李有行在法国留学时就是很要好的朋友。杭州艺专的李朴园(-)博学多才,既是戏剧家又是美术史家、美术理论家,还组织“艺专剧社”,非常活跃。王子云(-)和刘开渠(-)两人都是雕塑家,都是安徽萧县人,又都留学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后来各有非凡成就。雷圭元(-)是现代工艺美术家和教育家,早年留学法国,学习染织和漆画,回国后在杭州艺专任教,负责图案系多年,建国后他与庞薰琹一起参与中央工艺美院的创建。说起来,这八位教授大多数都是林风眠当北平和杭州艺专校长时的部属手下,刘开渠更是林风眠一手从北平艺专带到杭州艺专的。不久,八教授两次联名写信给主任委员林风眠,3月12日的那封长信内容,直接指责他在迁校等问题上出尔反尔,推诿拖延,犹疑不决,导致正常的教学秩序迟迟无法开展云云,大有质询问难之意。另外,杭校部分教职员对林风眠的秘书侯慕彝意见也不小,“八教授”之一的李朴园给张道藩写信,告林风眠的状,里面就写道:“风眠先生在杭州当过十年校长,十年中至少八九年一切校务不是由他做主,而是由一个莫名其妙的侯某做主的,因此学校弄得并不如何有希望。”(郑重《林风眠传》,页,东方出版中心,年)他们不同意侯再留在新校。这位侯慕彝,又名侯慕如,长得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他是林风眠的老乡,是梅州乡贤、宋末乡进士侯安国的第廿三世孙,北京大学政治学毕业,深获林风眠信任。不久侯即因此离开国立艺专,弃教从政。翌年调任河南禹县县长,组织抗日自卫队,在一次战斗中受伤,深受百姓爱戴。八教授的联名信,让林风眠觉得受不了,于第二天一早出走。学生得知消息,对八位教师的行为极为不满,称之为“八凶闹沅陵”。学生们又闹起了风潮,强烈要求请林校长返校。林风眠离开沅陵,直奔武汉教育部“告状”,向教育部长陈立夫,次长张道藩等人陈述经过原委。陈部长对他表示“慰留”,希望他继续做下去,其他并没有过多的表示。3月24日,他在长沙旅馆给陈立夫和张道藩分别写信,认为现在情势下这样回校“殊觉孟浪”,并指责赵太侔的诸多不是,最后表示:“倘钧座仍认为风眠回校较为适宜,敢请钧座提高主任委员职权,最低亦希望给主任委员用人进退权,风眠方有办法解决风潮。”他希望教育部授予他人事裁决权,陈立夫当然不敢同意。稍后,为了给林风眠面子,教育部指示常书鸿代表学校专程到长沙请他回去,又派陈之迈前来陪同林风眠一起回沅陵,到学校调查风潮事件,最后让李有行辞去教务主任,以示惩处。此次学潮前后持续有三个月,学生彦涵(刘宝森),当时被选为学生自治会主席,不但领导罢课,还接管学校的伙房、财务等部门。当时师生中有不少人要求进步,积极投身革命。不久,彦涵就和王文秋、陈角榆等几个同学在老师卢鸿基、同学罗工柳等人影响下,放弃学习,离开沅陵,正式投身革命,辗转去了延安。(孙志远《感谢苦难——彦涵传》,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年)艺专师生将林风眠请回来不久,仍然无法解决两校之间、师生之间、教授之间乃至学校和教育部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最后林风眠再次辞职,离开他苦心经营十年的学校。同时,赵太侔也迫于压力稍后辞职,弄得两败俱伤。年,国立艺专部分师生惜别林风眠校长重庆蛰伏画风丕变,破茧而出年6月13日,教育部正式任命滕固为国立艺专校长,并于7月1日正式上任,两校合并风波才算最后平息。林风眠离开艺专,自是黯然神伤,开始时并不死心。第二年春天,他风闻艺专校长滕固有“他就之意”,立即写信给国民政府要员戴季陶,希望能回去再当校长。(《林风眠致戴季陶》,《林风眠长短录》,页,中国青年出版社,年)戴季陶将此信转给教育部长陈立夫,陈立夫拖了至少半个多月才回复,表示没有办法安置。虽然信中话说得很漂亮,但看得出对林风眠毫不客气,颇有责备之意。回校无望,林风眠彻底死心,他在重庆国民政府挂了一个闲职,任政治部设计委员。他收拾心情,开始长达七年的潜心创作,自此画风丕变,别开新境,真正形成自己的林氏画风,并在绘画的中西调和获得丰硕成果。开始时,他居住在重庆市中心的一座三层楼上,默默绘画。艺专学生赵春翔等几个青年,在年末前后曾专程登门拜访,并写了一篇访问记,刊登在《抗战画刊》(重庆版,年第二卷第三期)上。在战乱中,林风眠看到这些年青人专程前来探望求教,自是非常开心,甚至百感交集。那天他说得很多,谈了许多问题,并难得用长辈的口吻告诫来访的青年人:“学问是不能求近功的,像是储蓄钱财,一点点的加添,十年百年才会有效的。尤其艺术这部门,更非操毕生之力,是不能走出一条路,是不能找出自己的东西。”谈到“变”的问题,林风眠说,“当每一个画家到了某种造就时,他就想‘变’,的确,一个要脱离旧的方式,婴儿式的要走自己的路时,有的是坎坷啊!许多人走不出来就死在那里了!是太可惜的事。”他是一贯反对那种平庸肤浅的写实主义的,“我很不爱照相式的刻板和平俗,那虽然是一般人喜欢的对象,但在艺术的价值上是微细的。”据赵春翔记述,林风眠在离开沅陵到香港、上海,又经昆明到重庆的过程中,几乎每天没有间断过画画,“至少每天都有四五张,最多有三四十张……”,画沿途的山川、风景、人物。赵春翔在他临时的住处,看到有“平剧,风景,及苗子等”作品。苗子就是苗族人物,是当时沿途包括重庆街头常见的一道景色,多为劳动妇女,激发他的艺术兴趣。林风眠甚至表示想去苗区住上半年,体验一下生活。对于林风眠此时的风景画,赵春翔写道:风景画的取材,大多数是从上海到重庆沿途所得的回忆,有海,香港的蓬船,安南的女人,云南贵州的山……我在那许多画的面前想跳起来,原因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动人的作品啊!……我知道许多人的风景画是不大分季节与气候的,许多人的风景画是停止在自然形色的尽头了,许多人缺少了生命与热情,你若在林先生的许多不同调子的风景画的面前来品评时,你会感到诗化、神化,有的是狂暴、动荡、静穆、舒适、空气、幽趣、爽朗……(转引自郎绍君《林风眠》,页66-67,河北教育出版社,年)不久,林风眠索性一个人搬到重庆南岸大佛段一个僻静的仓库里住下,心无旁骛,专心绘事,可谓达摩面壁,卧薪尝胆。作家无名氏去大佛段看他,对林风眠说,“我很欣赏你的画,觉得你是在把东西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结合起来。”他不无自信地回答说:“我是尝试把西方的东西放到东方里,再把东方的放一点到西方,有人也想放,正在放,却放不进去。”(郑重《林风眠传》,页,东方出版中心,年)他大胆从现实题材入手,并进行彩墨突破,并首次采用方构图来加强视觉效果,这样西方的“意思”就被他成功地“放”进去了。学生李可染来看林风眠,“他天天画画,平摆在屋内,一摞一摞,从早画到晚。因为他是广东人,很会烧菜,看守仓库的人每天送他两碗米饭,他自己烧点菜。有一天他用很流利的线条画马,马画得很快,一天从早到晚画了九十张。”(前揭书,页)这些画作,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特别是他笔下的女性题材,甚至还引起沦陷中上海“孤岛”当时二十多岁的青年女作家张爱玲的注意和喜爱,并为之浮想联翩。(张爱玲《忘不了的画》,此文写于年,收入散文集《流言》)年秋,教育部任命潘天寿出任国立艺专校长,潘天寿一上任,即邀请林风眠复出,重新回到暌违六七年的艺专。年,西画科设置画室制,开设四个画室,林风眠重返校园,主持第一画室。据学生苏天赐回忆,林风眠返校,“一时热闹非凡,从学聆教,真是如沐春风。”在艺术教学上,林风眠对学生一贯包容大度,鼓励他们自由发挥。他给学生席德进改画一事,即可窥斑见豹,苏天赐曾有生动的记述:先生在上课时从不先提出具体要求,从不规定什么作画方法,一开始他就让学生按照自己的方式画起来,他只是走走,看看,观察各人的作画方式,等画得差不多了,然后谈他的看法,因人而异地启发,引导学生先去好好地感受,抓住感觉,画出“性格”。 有一次席德进画油画人体,先生破例地为他改了很久(平常他很少改画,即使改,也边讲边动笔而已)。模特儿是一个颇丰腴的少妇,坐在明亮的背景前,色感很强。他也许是有意采用了印象派的方法,非常强调颜色的冷暖和补色关系,画得比较充实。过后他让席德进接着画,不久就出去了。但席德进对改过的画看了很久,并不动笔,却拿起刀把它刮掉了。偏偏此时林先生回来了,走到跟前一看,竟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接着又说:“你是基斯林,那你再试试嘛!”基斯林是那个巴黎画派的波兰人Kisling。说“你是基斯林”的意思是指你是Kisling的崇拜者。原来席德进平日画画,常喜欢模仿Kisling的风格,画过很多过于虚饰的人像。他画这福人体时,也是有意无意中摆脱不了这个模式,画得比较空洞。林先生使用了印象派的画法,意图是想喚起他的真实感觉。但他一时未曾领会,经先生这么一说,要他再试试,倒是使他清醒过来了。其后,席德进逐渐地以至完全地摆脱了基斯林的影响,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苏天赐文集·书信日记卷》,页,东南大学出版社,年) 抗战胜利后,国立艺专各自回到原地,林风眠也随学校于年回到杭州,继续任教。当年冬天,林风眠还在上海法文协会举办了个人画展,好友无名氏特地赴沪主持宣传,并与新闻界联络,发表长文《东方文艺复兴的先驱者——林风眠》,摘要刊登于申报。这段时间,林风眠在杭州过得非常逍遥,和无名氏、赵无极夫妇等人,隔三差五“厮混”在一起,作家无名氏曾有描述:这个时候,我们放浪形骸,摆脱人世一切习俗锁链,可举一件细事为例。这年冬天,林公过四十七岁小生日,我们从周六晚间吃起,直吃到周一。先是我做东,替他“暖寿”,继而赵请客,又替他“暖寿”,终于林排小小寿宴,亦庄亦谐,足足闹了两天半。唱歌、弹琴、听音乐,讲故事、说笑话,偶尔也跳舞,更多是讨论各种艺术问题,间夹着大开玩笑,真不知开了多少玩笑!(《人性的风景》,收入《无名氏散文》,页,浙江文艺出版社,年) 无名氏风流自赏,对林风眠的生活态度和内心坚韧很推崇,他晚年移居台湾,出版长篇小说《无名书》,其中的老画家蔺素子即以林风眠为原型。年代末林风眠在杭州玉泉寓所年代末,林风眠与赵无极夫妇、无名氏等人在杭州退居沪上林风眠的「小圈子」年5月3日,杭州解放,不久军管会接管杭州艺专。开始时,林风眠想得很天真,他和学生说:“共产党来了,叶剑英肯定会支持我,说不定这个学校就能按我们的理想办。”(郑重《林风眠传》,页)然而,就在军管会接管的第二天,就有人贴出林的大字报,甚至有军代表提出要枪毙林风眠。年9月,杭州艺专正式解聘吴大羽,当时林风眠也被冠上“形式主义祖师爷”的帽子,他深感不妙,于是申请回上海休假。年他离开学校,领半薪,请假避居上海。第二年辞去教职,从此定居上海,生活创作。林风眠回到上海,渐渐淡出人们视线,只在美协华东分会挂了个名,平时就在家里画画。年,林风眠夫人带着女儿和女婿回法国,后来在巴西定居。林风眠则选择留在上海,孤身一人。在上海这段时间,特别是后期,林风眠很少与外界来往。文革中,他更遭遇无妄之灾,关进看守所长达四年多,吃尽苦头,直到年底才被“教育释放”。出狱后,他更是谨言慎行,离群索居,谢绝与外人来往,一般人都敲不开他家的门。林风眠在上海南昌路的寓所年林风眠在上海南昌路寓所在上海这段生活期间,林风眠逐渐形成了一个比较私密的“小圈子”,不妨择要介绍如下。苏天赐、凌环如夫妇苏天赐(-)是林风眠的学生,广东阳江人,算他的小同乡,因此师生关系非常好。他年赴重庆考取国立艺专,后进入林风眠画室学习。年,林风眠邀请他当助教,协助林风眠画室工作。年,他与低班同学凌环如结婚,主婚人就是林风眠。他们夫妇和林先生的私人感情非常好,年暑假,苏天赐应林风眠的邀请,全家在老师杭州的家中住了一个多月。年后,为了老师林风眠,苏天赐夫妇也倍受牵连。结婚不久,苏天赐即被派往苏州华东人民革命大学政治研究院接受学习,那是专门对旧社会大学教师进行政治改造、思想教育的地方。第二年,他从政治学院学习结业,即被调离杭州母校,到青岛山东大学艺术系任教。在山大,他受到严厉审查,多次写检查通不过。年秋,全国院系调整,苏天赐辗转到南京艺术学院任教。但作为林风眠的衣钵传人,即使在很艰难的时候,师生俩都有来往,情同父子。另外,凌环如出生书香门第,哥哥姐姐都是从事文艺工作的,她的大姐凌琴如学习声乐,大哥凌碧如学文学,二姐凌琳如学美术,是苏州美专和上海美专学生。她的三姐学表演,后来在上海人艺做演员和导演,住在高安路,和林风眠也有来往。潘其鎏、袁湘文夫妇潘其鎏是福建人,头脑灵活,为人健谈。他年入杭州国立艺专读书,年学校批判“新派画小集团”的时候被迫退学。他先回到家乡,与林先生书信不断。林风眠对这位学生很关心,也很喜欢,有年到年的三封长信,循循善诱,无话不谈。稍后潘其鎏来到上海,和袁湘文恋爱结婚成家。她是一名厂医,著名排球教练袁伟民的姐姐。他们夫妇给予林风眠在生活上许多实际的帮助。在林风眠蒙难期间,她也与席素华一起,经常送生活用品到看守所。林风眠出狱后,一度身体十分虚弱,她还充当护士,给林风眠送药打针,对他生活上诸多关心。林风眠也把他们一家当自己的亲人看待,去香港后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他们住。0年代初,潘其鎏一人去美国闯荡,林风眠还给予不少资助。林风眠和潘其鎏席素华、冯纪忠夫妇席素华是著名建筑师、同济大学建筑系创办人冯纪忠的夫人,夫妇俩年结婚,年女儿冯叶出生。席素华结婚不久,做家庭妇女,就开始学画,开始在陈盛铎的画室学习,还和樊明体学水彩。两人都是国立艺专毕业,陈盛铎还曾经当过法籍画家克罗多的助教。经过陈的介绍,席素华认识了林风眠,于是经常到林风眠那儿看画聊天,不久做他的学生。年,席素华一家搬离同济新村,为了方便学画,他们在茂名南路上专门买了房子安家,离南昌路林宅只有几步之遥。林风眠还叫席素华去学习国画,在画家张石园那里学了两年国画山水。文革中,年8月,林风眠被关进上海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就穿着汗衫短裤进去的。席素华于是每月去看守所给林送生活用品,对他像家人一样关怀。当时她的丈夫也遭隔离审查,关在学校里。(参见冯纪忠《建筑人生——冯纪忠自述》,页-,东方出版社,年)。即使在这种处境下,席素华还是一如既往给林送东西。有时她不能去,由袁湘文出面去看守所送日用品。两人还交流心得,如何将一些不能带的食品杂物混进去。年12月28日那天,林风眠突然获释出狱,被人带回家,他衣服也没有更换,就来到冯纪忠席素华家里,并在他们家吃晚饭。年林风眠申请出国探亲,移居香港。正是由于他们两家的亲密关系,林风眠第二年就帮他们的女儿冯叶办理出国申请,来到香港。冯纪忠晚年回忆:“那时真是太难受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老实讲,女儿走了等于是割掉我一块肉。我和我太太送她去广州上的火车。一走就是十几年没有回过上海。”(冯纪忠《建筑人生——冯纪忠自述》,页,东方出版社,年。)冯叶到香港后,和林风眠生活在一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一直到林去世。她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段青春年华用来陪伴义父。金碧芬金碧芬,又名金东方,江苏常州人。她在年代初在上海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经常陪林风眠看戏,林先生则教她画画,师生俩感情很好。“每次看戏,林先生口袋里总是带着铅笔和速写本子,不时拿出来勾勒几笔,有时还记上颜色,如灰绿、白、赭……等,我是学生,也照办,每星期大约要看两三次。”(金东方《中国戏曲回顾》,收入《金东方戏曲人物画选》,岭南美术出版社,年)她和潘其鎏是同学,两人还谈过恋爱,林风眠在给潘其鎏的信里也多次称赞她,说她“天真、真诚、细致”,“碧芬很用功,进步很快。”“她的画进步很快,字也写得很好,她很聪明,而她不相信自己是聪明,这是她艺术上最好的资本。”(《林风眠长短录》,页-,中国青年出版社,年)金碧芬大约于年代初到广西,在广西艺术学院任教多年,还在广西美协油画组任职。年她移居香港,成为小说家,笔名金东方。林风眠到香港之初,金东方积极张罗帮老师做了不少事。冯叶到香港不久,不知为了什么细故,金东方和老师闹翻了,还写了一本影射小说《他这一辈子》(香港当代文艺出版社,7年10月),对林风眠大肆诋毁攻击。周围很多人对她此举觉得荒唐,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写啊!不可糟蹋林先生啊!”(郑重《林风眠传》,页,东方出版中心,年)李梦熊李梦熊(-)是音乐家,与林风眠非常谈得来,相互引为知己。可惜他的名字后来被时代埋没了。李梦熊出生云南大理鹤庆的一个望族,父亲是国民党左翼中将,英年早逝。他的表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风靡一时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艾思奇。抗战期间,他在重庆音训班受训,亲聆诸如于右任、邵力子、罗家伦、蒋梦麟、王云五、朱家骅、顾颉刚等名人高士教诲,学术视野开阔,文艺修养深厚。李梦熊才华横溢,潇洒不羁。他是上海国立音专的高材生,与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斯义桂、李志曙、温可铮和杨树声等人一起,师从俄罗斯男低音歌唱家苏石林、中国男中音歌唱家应尚能学习声乐。年“大跃进”时,甘肃组建兰州艺术学院,李梦熊“支援西北”,来到兰州,任声乐教授。后因一言不合,愤然回沪。他精通多国语言,除西洋美声唱法必须掌握的意大利语、德语之外,通晓英语、法语。他对西方文艺批评、诗歌哲学如数家珍,即使在晚年非常落魄,仍手不释卷,捧读法文版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他说《追忆似水年华》是“法国的《红楼梦》”。李梦熊名士风度,目空一切,晚景却十分凄凉。他当年从兰州回沪,懒得办理调动手续,成为“黑人黑户”,结果弄得无处栖身。后来寄居在一个仅有几平米的亭子间,才算安身。文革中,他被批斗挨整,备受折磨,强迫其劳动改造,打扫里弄。他靠扫地以换取每月十二元的生活费,晚年被街道视作孤老接济,异常潦倒。(参见陇菲《木心的朋友李梦熊先生》)据艺专学生张炳清回忆,李梦熊是他发小,与杭州艺专音乐系张权、莫桂新夫妇是朋友。年前后,李梦熊慕名林风眠,要张炳清引见。“谁知他与林师一见面就谈得很相投,林师拿出一张金黄色调子的,有点立体主义倾向的《孙悟空》,李梦熊一看就说:‘我听到了锣鼓声’,从音乐角度讲了不少他对这幅作品的感受与领会,林师很高兴,引为知音,后来林还介绍别人帮李学画。”(参见张炳清回忆,载国立艺专校友来信摘录汇辑之内部刊物,《信摘》第六辑,页。)“文革”后林风眠在上海中国画院作画香江岁月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年10月,几经波折,林风眠终于获准出国探亲,于26日过海关抵达香港,从此打开其艺术人生新的一页。初到香港,林风眠对此地的生活方式很不适应。但他并没有被这一切压倒,一方面潜心绘画,当年就在中侨公司举办画展,一方面积极谋划生活,意图闯荡世界,东山再起。尽管已届八十高龄,但林风眠雄心勃勃,第一步就想到法国去发展,甚至想定居巴黎。他很快与海外朋友取得联系。就在年3月初,他去巴西探亲之前,他收到老朋友李树化一家的来信。李树化是林风眠的同乡,当年留学法国里昂学习音乐,曾长年担任杭州国立艺专音乐系主任,后回法国定居。李树化的女儿李丹妮(又名李尘生,法文名Bélé)是混血儿,她晚年毅然回国,和当年老师袁迪宝结婚的爱情故事,十多年前曾在国内传颂一时。她与林风眠女儿林蒂娜同岁,林是看着她长大的,视同自己的女儿。林风眠联系上李丹妮以后,积极展开自己的“法国计划”。他的意图很明显,希望通过李丹妮和赵无极牵线,试探去巴黎的色努奇(Cernuschi)博物馆开展览。赵无极太忙,无暇顾及琐事。他知道只有李丹妮能信得过,也有能力和时间为他奔走。从公开的29封林风眠写给李丹妮的信件中看出,李确实不负重托,圆满完成了林交给的任务。这些信,林风眠写得活泼可爱,富有活力,颇具法式浪漫。在巴西探亲时,他就给李丹妮写第一封信(年4月7日),林风眠对她“大套近乎”:“我真高兴收到你的回信,沅陵我永远不会忘记,沅江的崇山恶水,我们生活在竹林的小旅店里,我对你的小姑娘的回忆,到现在,在我的心灵深处你还是一个天真美丽的小姑娘,不管多少岁多少根白发了!” 然后,他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我会到法国来,只要可能和你一起,到处去旅行那是多么高兴和幸运的事,我希望到欧洲来看看,学习一些过去太年轻没有学到的东西,……,在法国你居住这么长时间,像你这样一个喜欢学问的性格,一定有许多宝贵的经验,如果我们能有机会在一起来研究了解那是多么好的事,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总是幸运的。”接着,林风眠似乎若不经意地说:“我到法国来还没有确定的计划,我想和东方美术馆(按,即色努奇博物馆)谈谈开一个半官性质的个展,但我还要时间搞作品……”林风眠表示,他已经拥有香港和巴西的长期居留签证,但很希望自己能住在欧洲,他迫切希望了解这种可能性。他雄心勃勃,满怀憧憬:“我真想了解你们的生活,你们的工作。我们有没有可能长期或短期一起工作,一起到处去跑跑。我们要学会卖豆腐干挑着担子到处跑,我们也可以到处去卖画流浪,流浪有什么不好!我很希望了解你的将来的计划和打算,你到底是一个孩子,也许我可以替你出瞎主意,但我希望你这个小姑娘也替我想出一个好主意。我快要八十了,没有多少时间了,两只脚还可以跑路时,我总要跑我自己的道路,你呢?……” 这封信,写得非常有煽动力,尤其最后这段话,令人读来动容。我想李丹妮也肯定招架不住,林风眠确实老辣。林风眠老谋深算,可不是异想天开,他觉得自己手里有几张牌好打,大可以主动出击,放手赌一把。原来,色努奇博物馆的馆长瓦迪默·埃利塞夫(Elliseff),年至年在重庆生活过,是林风眠的旧识。年埃利塞夫又在上海访问过林风眠,还介绍法国巴黎大学文学教授勒内·蒂伦布尔(Renéétiemble,-)与林认识。蒂伦布尔是法国作家和学者,对东方儒家思想深有研究。“我们当时谈话的内容主要是中国那时的艺术情况以及中国和法国交流艺术经验的可能性。”(《林风眠致法国教授Etiemble》,《林风眠长短录》,页)那次访问稍后,蒂伦布尔教授寄给林一本他写的《东游记》,里面还提到林的创作等等。限于当时的微妙形势,林不方便去信向他表示感谢。林风眠一到香港,通过赵无极等学生好友帮忙,很快和几位法国老朋友包括蒂伦布尔教授联系上了。联系上李丹妮之后,他更是如虎添翼,着手进一步落实自己的宏大计划。他从巴西探亲回到香港不久,马上写信给李丹妮,将自己希望来法国开画展的信件请她翻译成法文,分别寄给埃利塞夫馆长和蒂伦布尔教授。按照林风眠的大胆设想:“展览会最好请埃利塞夫,蒂伦布尔以及请他们再请其他批评家或文化界人出面主办,场所最好能在Elliseff的博物馆。日期暂定明年春季,一切可请Elliseff他们决定。主要的目的是中法文化交流,我们中国方面可请大使馆参加,这样有点像半官方性质的展览会。这些都是都是我的想象,实际要请他们决定。”(《林风眠致李丹妮》,年6月5日)他放手请李丹妮当代表,与他们交涉有关展览的一切细节和要求。早先,他也写信和赵无极说了这个意思,一开始赵无极回信泼老师的冷水,劝他不要在巴黎开展览会,“因为他(按,指赵无极)看来不会成功的,如果到巴黎来玩,那他是欢迎的。”但林风眠很执着,坚持要去试试,说主要是想让法国观众看看中国画家的东西,“成功不成功是另一件事,其实我并不太关心这些。”赵无极很聪明,马上懂得老师的心思,后来全力配合,利用他在法国艺术界的地位和关系,他在法国已经是“大人物”了,为林风眠积极疏通政府关系,包括外交部、驻法大使馆等部门。为了“师出有名”,获取外交礼遇,林风眠自己也亲自给时任中宣部第一副部长兼文化部长、对外文委主任黄镇写信,请他通知中国驻法大使馆,以取得中国方面的官方支持。黄镇将军文武双全,早年在上海美专、上海新华艺专学过画,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外交部副部长,他也是我国首任驻法大使。当年六月,赵无极来信告诉林风眠,他和色努奇博物馆馆长埃利塞夫谈过,埃利塞夫口头表示展览在明年举办没有问题,回顾性展览巴黎行政方面也容易通过。林风眠得知消息,非常兴奋,吩咐李丹妮立即给埃利塞夫写信落实,“说我收到无极的信,知道他已经同意明年开我的展览会不成问题等等。”到了7月10日,林风眠有点急不可耐,要李丹妮写第三封信给馆长埃利塞夫,大意是:(一)收到赵无极的来信说他同意明年开林的个展;(二)时间在年的春季;(三)关于作品的数量和内容;(四)委托李丹妮和他接洽展览会的细节和办法(作品装框、运输以及目录请柬等问题)。一连好几封信寄出,但埃利塞夫迟迟不做回复,蒂伦布尔教授也没有音信。开始时,林风眠以为是法国正在假期,对方没有顾及,也就只好安心等待秋季再说。到了9月25日,蒂伦布尔教授给林风眠写信,说他的夫人病重治疗,因此耽误了回信,表示过几天就写信给埃利塞夫,洽谈画展事宜。一直拖到10月21日,馆长埃利塞夫才正式约见李丹妮。他说迟迟不能给林风眠答复的原因,是他不了解林风眠是在什么情况下离开大陆的,他怕有政治方面的忌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当了解到林风眠详情后,馆长非常高兴,和李丹妮整整谈了三个小时,终于把展览细节一一敲定下来。正是在李丹妮和赵无极的奔走努力下,此后林风眠的巴黎画展准备工作进行得顺风顺水。年9月21日上午,巴黎市长希拉克主持林风眠画展开幕并剪彩,中国驻法国大使、法国各界人士、政府官员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和林风眠本人共同出席了开幕式。画展共展出林风眠至年的作品共八十幅,正好象征画家八十大寿的吉期。色努奇博物馆馆长埃利塞夫在画展序言中,对林风眠予以高度评价,“半个世纪以来,在所有的中国画家中,对西方绘画及技法作出贡献的,林风眠先生当为之冠。毫无疑问,从年起,他就认为自己要致力于‘融合东西方精神的谐调理想。’……”(郑重《林风眠传》,页)。暌违半个多世纪,林风眠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友人的帮助,终于以这样一种光鲜闪亮的方式重返巴黎,实现自己的东山再起。今天我们重新回顾这一过程,对他的胆识和谋略,着实令人钦佩。完全可以说,巴黎展览,林风眠晚年打了漂亮一役,通过占领艺术制高点,实现国际画坛回归,令他重新声名远播,并为他日后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年林风眠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4年,冯叶在日本举办画展,林风眠不顾自己85岁之高龄,赴东京参加画展开幕式,为义女站台。日方很快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林风眠。当时的驻日本大使是林风眠的老乡宋之光,也多半由于这层关系,随后很快就促成了西武百货邀请林风眠举办画展。6年1月31日,林风眠日本的第一次个展,在西武百货池袋分店美术馆举行。画展由西武百货主办,中国大使馆与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助办。中方与其说是机构出面,还不如讲是同乡私下出力。当时宋之光刚刚卸任大使,但尚在东京,他请接任的大使章曙为画展题辞:“锲而不舍,推陈出新”,还免费安排林风眠入住使馆招待所。(岷涧孙孺:《林风眠晚年的两次日本个展,有哪些令人费解之处?》,转引自《澎湃新闻》,下同。)年12月8日,日本西武百货与NHK电视台联合主办,再度举办林风眠画展,展览仍在池袋分店美术馆。林风眠虽已九十高龄,但不顾舟车劳顿,亲赴日本举办画展。为这次画展,林风眠全力以赴,简直是拼了老命。作品大都是他在两个月内创作完成。他非常认真,作品稍有不满,即撕掉从头来过。中途画到他病倒入院,出院后又立即投入创作,直至作品完成。林风眠说:“画即使是不能够卖出,也不是问题,我只是关心有没有人欣赏我的作品罢了。”画展期间,日本NHK电视台专门对林风眠做了一次访谈,也成为此次画展的亮点。林风眠在节目中,谈吐优雅,表述了自己的美学思想:“美丽的地方总是在线条里面,表现在变形里面”。年,吴冠中和林风眠,右为林风眠义女冯叶90岁的林风眠在香港太古城公寓作画“丹青不知老将至”,林风眠真是不服老,他晚年90多岁了,还去了两次台湾。年10月,他应邀在台湾历史博物馆举办九十回顾展,期间还特别拜访了老朋友张学良。年3月,林风眠不顾年迈,再次赴台湾接受文艺特别贡献奖,并与百岁老人郎静山等老友谈笑风生。从台湾回来没有几个月,8月12日上午,林风眠先生在香港逝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许是这位艺术大师晚年最好的写照。“为艺术战!”是这位艺术斗士一生的信条。年11月9日完稿*本文图片为编辑后配,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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