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序言

纹章的起源与发展

“纹章是贵族的象征”这一误解从何而来

纹章的规则

一些著名的纹章

鹰与狮——德意志皇权斗争史

纹章在今天的延伸

纹章发源于中世纪，遍布整个欧洲社会，纹章也是欧洲社会特有的一种文化。纹章最重要的用途就是辨别身份，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一功能逐渐被签名、花押等其他工具所取代。但纹章并没有在今天的欧洲消失，德国的州徽、大学的校徽，乃至许多行会的标志，都是纹章时代的遗存。人们也常常将纹章当做中世纪的象征，在今天与中世纪背景有关的小说或影视作品中常有体现。

华丽各色的纹章背后，都有些什么样的故事？这篇文章将介绍纹章——这一欧洲特有的文化，其起源于发展，规则与设计，那些著名的纹章背后的故事，以及纹章在后中世纪时代的的延续。

（一些西欧王国的盾徽）

（《冰与火之歌》中史塔克家族的纹章：盾徽中是一头冰原狼）

（《哈利波特》中霍格华兹魔法学院中格兰芬多学院的纹章）

(游戏《巫师三：狂猎》中尼弗迦德帝国的纹章)

（德国的路牌，欧盟标志下的纹章是以前的萨克森公国的盾徽，今天是德国萨克森州的标志）

纹章起源于何处曾有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起源于古希腊罗马的军旗和皇帝标志，也有人认为来自东方——拜占庭帝国或伊斯兰的风俗。但今天的学术界已经否定了这几种说法。现在普遍认为纹章产生于12世纪的中世纪欧洲社会，和当时的军事装备的演变有关。纹章是中世纪盛期西欧文化的独特产物，在历史上并无直接的榜样。

德语中的纹章“Wappen”一词起源于中古德语“Waffe"，意为武器。12世纪晚期，”Wappen“演变为”盾牌标志“的含义。到16世纪时，作为战斗工具的”Waffe“与作为盾牌标志的”Wappen“才完全分开。纹章学（德语：Heraldik）一词起源于古法语和拉丁语，原意为“传令官”。

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到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因身上穿戴的锁子甲风帽（直到下巴）和头盔（遮住了面部）而变得难以辨认的西欧骑士，逐渐养成了将自己的盾牌绘上一些图案，从而让己方的将士能够认出自己。在和平时期，君王们会举办骑士比武大赛，骑士们也会用盔甲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因此，为了能够鉴别他们，君王命令传令官登记所有入场骑士的纹章。后来，负责纹章登记的官员逐渐就演变为专门的纹章官（Herold)了。

参加十字军东征的几个骑士团，从左至右分为是：耶路撒冷圣墓骑士团、马耳他（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圣多玛斯骑士团、条顿骑士团。

(骑士比武)

纹章的出现还和封建时代西方社会新秩序密切相关。纹章为正在重新组织的社会带来新的身份象征，它有助于将个人置于团体之中，并将团体置于整个社会体系之中。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起初只是作为个人标志的纹章到12世纪末成为可继承之物，这种家族式的遗传为纹章赋予确定的实质性内容。

纹章并不仅限于贵族阶级。13世纪初，纹章向非武士、非贵族的其他社会群体延伸，妇女、教士、手工业者、城市、职业团体等先继设计并使用纹章，这也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纹章类型：家族纹章、联盟纹章、职务纹章、教会纹章、市政纹章、行会纹章、言说纹章等。

家族纹章

俾斯麦家族的纹章

蓝底盾徽，中间是三叶草和三片荨麻叶叠加在一起，盾徽上方装饰有骑士头盔、水牛角和象征贵族的冠冕等。三叶草代表着幸运，大概是俾斯麦家族原先的纹章。荨麻则有刺且有毒，人碰到后会疼痛难忍。这两种图案是如何组合在一起的呢？据传说，曾有个侯爵向俾斯麦家族的一位小姐求婚，她的父亲同意了，但遭到她本人的拒绝。愤怒的侯爵于是发誓，要扯碎他们的三叶草，让它不会像荨麻叶一样在触摸时刺人。有一天，侯爵趁小姐父亲不在，将她抢走。但当侯爵将她抱在怀里喊道“你们的三叶草伤不了我！”时，她用匕首刺向了侯爵的心脏，并说道：“您现在有荨麻叶了。”俾斯麦小姐的坚贞不屈名扬四方。从此，俾斯麦家族采用了这个纹章。

联盟纹章

联盟纹章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婚姻纹章。婚姻纹章由男女双方纹章的各一半拼合而成，或将两个纹章并列相连。

联盟纹章其一：英法百年战争中，亨利五世建立的英法二元君主国纹章，左边是法国的百合花纹章（三朵象征基督教中的三位一体）；右边是英国的纹章（该纹章由爱德华三世设计，爱德华三世宣称法国王位，因此纹章的左上和右下是法国的纹章，右上与左下是英国金雀花王朝的三狮纹章）

联盟纹章其二：神圣罗马帝国马克西米连一世的纹章，这是一个婚姻纹章。红白条纹象征马克西米连一世家族领地——奥地利公爵领的纹章，黄蓝斜纹是勃艮第的纹章，象征着他的妻子——勃艮第公主玛丽。

联盟纹章其三：奥匈二元帝国纹章。左边的大盾徽代表奥地利，右边大盾徽代表匈牙利，中间的小盾徽代表哈布斯堡-洛林王室。

教会纹章

科隆大主教的纹章。其特点是十字架和主教冠冕。左上的白底黑十字架代表科隆主教区，其他的部分代表了科隆大主教所统治的世俗领地和家族徽章。

行会纹章

德意志的行会纹章，从左向右依次为：油漆工、医生、建筑师、面包工、理发师、铅皮匠、矿工、酿酒师、雕木工，中间是药剂师。

除了以上的这些类型的纹章之外，还有一类是虚构纹章，是人们为宗教或神话传说中的神灵、人物所设想的纹章。

这张图描述了中世纪欧洲传说中的九大英雄的纹章：

三位基督徒：亚瑟王、布永的戈弗雷、查理曼大帝；

三位古希腊与罗马人物：亚历山大大帝、凯撒、赫克托耳

三位圣经人物：约书亚、大卫王、犹大·马加比

可以看到，自中世纪起，纹章从来就没有是“贵族专用”。从某种程度上，君主甚至会鼓励人们尽可能多的使用纹章。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下令统计国内纹章使用的数量，他希望通过对纹章登记收费来获取一笔不菲的费用，用于支持法国涉入的奥格斯堡联盟战争。

那么，从什么时候起，人们把纹章当做了贵族的一种特权呢？

在法国，将纹章与贵族等同起来的错误源于法国大革命。在年6月19日的会议中，制宪会议决定废除贵族制度，在废除爵位、旌旗、骑士等级、勋章等“封建象征"时，也一并废除了纹章制度。但在年的法国所使用的纹章中，属于非贵族者占了三分之二以上。其后，虽然纹章制度曾在拿破仑帝国时期及王国复辟时期再度使用，但再也无法回到它们之前的地位。

因为法国大革命在全世界的影响，纹章就经常被当做封建制度的象征。今天的法国，纹章学是一门面向过去的学科，而在其他如德国、荷兰等国家，纹章还作为日常生活的一种象征符号不断更新，纹章学也保留着强大的生命力。

纹章有着严格的规则，主要体现在颜色与构成等方面。

颜色

纹章用色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种为金属色包括金（黄）、银（白）两色。

另一种为背景色，包括蓝、紫、黑、绿、红。

纹章颜色的基本规则是：“禁止将属于同一组的色彩并列或叠加运用，除非涉及极小的细节之处，如动物的舌头或爪子。”也就是说，如果盾徽底色是金色，那么纹章图案可以是红、黑、蓝、绿色，但不能是白色。但也有例外，比如著名的耶路撒冷国王纹章：金色的十字架与白色的底色。“因为它是圣城，所以得以允准。"在基督教中，白色象征纯洁，金色象征天堂。

颜色的规则体现了早期纹章的用途：让纹章内容清晰可认，从而更好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构成

在构成上，纹章一般由顶饰、花环、王冠、头盔、斗篷、盾徽、扶盾者、铭文等部分组成。盾徽按照需要划分成数个部分，用于象征不同的事物。纹章有大中小之分，小纹章通常由最核心的图案组成，中纹章则在小纹章基础上加一些重要的装饰，大纹章则由全部的纹章图案和装饰组成。

早期的纹章都很简洁，一般只是一些简单的几何图案或容易识别的动物形象。但随着时代的推移，纹章的构图趋于复杂。在家族纹章中，纹章经常被分成越来越多的部分，从而将不同的纹章组合在一起。这种方式可以用来表达亲族关系、姻亲关系，还可以突出纹章所属家族所拥有的多个封地、称号或者宣称权利。

纹章可以用多种方式切分成多个部分，以下是常见的几种切割方法：

纹章切割组合太多次后，往往导致纹章内容难以辨认。下图为威尔士斯得克登的劳埃德家族纹章，共被切分成个部分。这还不是有史以来分区最多的纹章，英国白金汉和钱多斯公爵的纹章有个分区。

女性纹章

女性的纹章一般为菱形

下面是“老佛爷”伊丽莎白二世还是公主时的纹章，可以看到当时还是菱形。等到她即为后，纹章就变成了盾形。

区别标记

区别标记一般被用来区别旁系与主家。在纹章的继承规则中，只有主支能继承完整的纹章，其他的旁支必须在纹章上添加一些标记用以区别。类似的改变就被称为纹章的区别标记。女性不必遵守上述规则，她们婚前佩戴父亲的纹章，婚后则往往使用将父亲与丈夫纹章组合在一起的纹章。

（一种常用的区别标记）

（最左边一支是主支，一直使用原本的纹章，其他旁支都在纹章上添加一些区别标记以示区分）

神圣罗马帝国纹章：

纹章主体是一只双头鹰。鹰在基督教内有着多重含义，并从罗马帝国时起就是皇帝的标志，因此以罗马皇帝继承人自居的德意志皇帝也就采用了鹰作为纹章的主体图案。早期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使用单头鹰作为徽章，后来使用了源于拜占庭的双头鹰。

在上面的纹章中，鹰的头上戴着冠冕，后面是象征神圣的光芒。双头鹰两翼第一排的七个较大的纹章代表了帝国境内的七大选帝侯，从左向右分别为：特里尔大主教、科隆大主教、美因茨大主教、波西米亚国王、普法尔茨伯爵、萨克森公爵、勃兰登堡边境伯爵。

其他的纹章代表了帝国境内主要的世俗领地、主教区、城市。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纹章

查理五世同时还是尼德兰大公和西班牙国王，因此他的纹章也就极其华丽。

纹章主体图案是帝国双头鹰，鹰头顶的皇冠象征德意志皇帝。

黑鹰胸前的盾徽主要分为四个大部分，对角线上的盾徽两两相同。

在第一个盾徽中，红底金色城堡图案代表卡斯蒂尔王国，白底红狮图案代表莱昂王国，红黄竖纹图案代表阿拉贡王国，红底方框米字型锁链图案代表纳瓦拉王国（卡斯蒂尔、莱昂、阿拉贡、纳瓦拉均在伊比利亚半岛），白底金色十字架图案代表耶路撒冷王国，多道红白条纹图案代表匈牙利王国。

在第一个盾徽的第三象限中，两个成三角形的阿拉贡条纹叠加在黑鹰图案上，这个图案代表两西西里王国（由那不勒斯王国与西西里王国组成）。

在第二个盾徽中，红白红条纹图案代表奥地利大公国，红白条纹框住的蓝底百合花图案代表新勃艮第，红底金蓝斜纹代表勃艮第，黑底金狮代表布拉邦特。中间的两分盾徽中，左半部分代表蒂罗尔，右半部分代表佛兰德。

在大盾徽的下方还有一个石榴图案，这代表了被西班牙从摩尔人手中收复的格拉纳达王国。

环绕盾徽一圈的是金羊毛骑士团勋章。金羊毛骑士团由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三世仿照英格兰的嘉德骑士团建立。

纹章左右还有两根柱子，左边柱子上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冠，右边柱子上是西班牙王国的王冠。这两根柱子寓意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之柱，象征直布罗陀海峡两岸的悬崖。传说海峡两岸的悬崖原是一座山，大英雄赫拉克勒斯经过此地时，将这座山分为两半，作为界碑，标明这里是世界的尽头，让人不要再向前进。这后来衍生出一句格言“NONPLUSULTRA”，即“不再向前”，而查理五世将之改成了“PLUSULTRA”，意为“更进一步”，指海外还有领地，寓意西班牙所征服的新大陆大片领地。

伊丽莎白二世在苏格兰使用的纹章

纹章中的盾徽由三个图案组成，金底红狮代表苏格兰，红底三狮代表英格兰，蓝底竖琴代表爱尔兰。

左边白马举苏格兰旗象征圣安德鲁，右边金狮举英格兰旗象征圣乔治。底部箴言为拉丁语，意思为“犯我者必受惩”。

因为在年的《亚眠条约》中，英国国王放弃了法国王位的继承权，所以英格兰纹章中不再含有法国的百合花图案。

法兰西王国的王太子纹章

图案上方的冠冕为法国王太子冠。

年多菲内并入法国，其开出的条件之一就是法国的王太子必须使用多菲内的称号和纹章，这就是纹章中的海豚图案。

拿破仑一世的纹章

拿破仑恢复帝制后也恢复了大革命前的贵族制度与纹章制度。他的纹章中是一只站立的金鹰。

在拿破仑的元帅贝尔纳多特登上瑞典王位后，他把拿破仑的金鹰也带到了瑞典王室的纹章中。

(左图是瑞典的大国徽，中间的小盾徽代表贝尔纳多特王朝，其中的金鹰图案即拿破仑的纹章)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把鹰作为自己的象征，在德意志皇权比较强大的时候，许多帝国诸侯也采用鹰的图案作为自己的纹章来向皇帝表示效忠。如勃兰登堡边境伯爵大概在年开始使用红鹰纹章，奥地利公爵在年开始使用鹰纹章，巴伐利亚公爵在年左右的纹章是鹰，普法尔茨伯爵年的纹章也是鹰。

（勃兰登堡红鹰）

但随着德意志皇权的逐渐衰落，诸侯的独立性也逐渐增强。到13世纪中叶，许多诸侯放弃了鹰作为纹章，开始使用其他的图案，狮子图案就是一个很热门的选择。狮子象征着王权，在自然界中，狮子和鹰经常争夺食物。普法尔茨伯爵大约在年改用金狮纹章，奥地利公爵大约在年开始使用红白红条纹纹章，巴伐利亚公爵大约在年改用蓝白菱形纹章。

13世纪末，勃艮第公爵在纹章中摒弃鹰而采用狮子，他希望借此宣布与其君主皇帝断绝一切关系。这也是德意志皇帝在勃艮第地区丧失影响力的标志。

在今天的欧洲，纹章并没有丧失生命力。因为殖民时代的征服与扩张，以及今天西方发达的经济与文化的影响，纹章文化还影响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甚至我们都没有发现。

旗帜是纹章学体系的直接继承者，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旗帜都继承了纹章学的色彩搭配规则。

运动场上受到很大的纹章学影响，盾徽、会旗、队旗、运动衣色彩、支持者挥动的色布几乎全被纹章化。

由于德国实行联邦制，德国的每个州和城市都有自己的标志，很多州和城市的标志都是使用过去的一些伯国或公国的纹章。德国今天的国徽依然是一只鹰。

有许多公司直接使用历史上真实使用过的纹章作为自己的标志，或者使用把纹章中的经典要素添加到自己的图案中。比如宝什牌汽车采用符腾堡公爵的纹章；标志汽车的狮子图案采用了弗朗什-孔泰地区纹章中的图案，而该地区的图案来源于勃艮第公爵的狮子图案。宝马公司logo中的白蓝相间的方格，也是源于巴伐利亚的传统蓝白色搭配的标志。

（宝马logo与巴伐利亚州大州徽）

大学的校徽无疑是纹章文化最普及的一种延伸。大多数学校的校徽都采用圆形图案，少部分使用盾形徽章。在中国，南京大学、南京邮电大学、南京医科大学的校徽就是少见的盾形图案。

香港大学的校徽就更是一个典型的纹章了。

纹章学也在今天的文学与影视作品中继续保持着它的生命力。正如我们之前说到的那样，《哈利波特》、《冰与火之歌》、《巫师三狂猎》……虚构的世界创造出了许多有意思的纹章。

纹章学是有意思的知识，我们既不必将其拔高到严肃的高度，也不必对其嗤之以鼻或批判一番。有意思，不就足够了吗？

参考

《纹章学：一种象征标志的文化》，MichelPastoureau

《德意志之鹰：纹章中的德国史》，林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