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帝国是年轻还是年迈，是上升期还是衰老期。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钱，皇帝对钱的看法。

乾隆爷后期，英国已经是 大贸易伙伴了，每年出超能到万两。但是我大清君臣也没人计较过，这英夷蕞尔小国咋就这么有钱呢？他家是有矿吗？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勾结起来，坑害法国人，跟大清官员说法兰西超级有钱，结果每一船出入广州，法兰西要多交两。别的洋人大概一船是将近0两税费，都一样，就法兰西多，听说你有钱。乾隆爷为了搞钱奇计百出，吃相都可以不要，然鹅他老人家就是没跟和中堂仔细研究下，这英夷的货物也不咋地，为毛就这么有钱呢？据说英夷远在万里之外，为毛就能频繁来华，哭着喊着要加开口岸呢。这都不涉及什么知识储备，就是个情理。

马戛尔尼来华，乾隆爷跟人家聊了不少，英王是个啥样啊，甚至他要求把英国人带来的每个贵族画像一一注明姓名。可见乾隆爷的好奇心是挺强的，他不是闭目塞听，也有闲工夫。马戛尔尼登陆天津以后，乾隆甚至曾经每个时辰发一道口谕，询问英国人到哪一站了。乾隆爷当时是欧洲 买家，他的订单养活了德意志意大利小邦和法国不少作坊企业。

（图一：故宫收藏的法国制造的钟表）

乾隆听说欧洲有发条人，和真人一样大，上发条以后能行走，他很想得到一个。他也曾经订购过发条狮子，今天莱茵兰地区制造的，乾隆御用定制款。所以他特别盼望马戛尔尼能带来这些好东西，比如巨型自鸣钟啊，发条机器人啊，一看竟然没有，乾隆爷扫兴了。可见，他是有很多闲工夫的，好奇心求知欲也很正常。但是他就没有深究过，这英夷为毛这么有钱呢，我大清能不能去搞一点呢。当然，这也不是乾隆个人的问题，在乾隆的时代，中国文化已经排斥这种念头了，皇帝为了搞钱去海外扩张就是失德。几百年的时间里，洋人从黑雾里钻出来，运来整船的银子。君臣和读书人居然没啥反应。真是吃饱了，饭饱神息。只有万历爷动过念头，听说红毛人的银山就在吕宋啊，朕去撸过来，岂不美哉。万历爷也是明清诸帝被骂最多的前几名了，大半都是他这观念惹的祸。

（图二：万历皇帝虽然在史书上被骂的很惨，其实颇有眼光）

以前的中国人就不一样，汉武帝对类似的问题，反应完全不同。本来汉朝只是正常接受滇国归顺，毕竟按照汉的记载，滇国也是楚人建立的，汉也是啊，都是老乡，大家和和美美做邻居呀。但是，汉使回来说，在滇国看到好多铜器，广泛使用啊。汉武帝马上就起了歪心思。他们咋有那么多铜呢，难道是家里有矿？经过侦察，滇国就是有铜山，那就啥也别说了，你再险远，再恭顺，也得找机会灭了你。汉使在西域发现，有蜀锦从西南面运来，而不是从东面，很奇怪。他们又把这个事告诉了汉武帝，换在明清，皇帝根本不会理会这破事。但是汉武帝又感兴趣了，南面居然还有一条路啊，而朕不知道，这个是不能接受的。他不能忍受黑雾，要探开，搞清楚到底咋回事，有没有啥好处可拿。你能来，我没去过，你知道，我不知道，这都是扩张性文明无法忍受的。

（图三：一个年轻的帝国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周边未知的黑雾）

汉武帝侦察了几年，乐了，你们西南夷这个地方有铜山、药材、生漆、锡砂，居然还有这么多牛，你们还喜欢养马啊。都是朕的了。按照司马迁说法，汉跟西南夷发生冲突的起因是，汉武帝派使者去身毒“市竹”。这个理由太奇葩了。汉居然打算从印度买竹子，恐怕在当时也只有傻逼才会信。结果勇敢善战的少数民族同胞昆明部族显然就识破了殖民者的奸计，你们是在探道，要对老子下手。汉武帝说既然被你识破，那就强推吧。西南夷露富也就一代人时间，就被汉吞并。这种文化跟后来西方的扩张是一样的，只是那时候人口金贵，殖民者选择了奴役，而不是杀戮。

（图四：汉朝殖民者发动了多次政府战争，西南地区沦为殖民地）

比青年时代的扩张成就，汉人还是很厉害的，然而后来衰老了。满洲、外蒙、新疆、乌里雅苏台、西藏，这些地方都是汉人朝廷不会去图谋的。如果没有建州人，前几处全归沙俄了， 一处独立，变成巨型不丹，印度的保护国。只有辽东能剩半拉，这是从战国开始慢慢侵攻，隋唐两代浴血奋战占下来的汉地。蒙古人、满洲人以及汉武帝时代的汉人能得到些历史成就，就因为他们是年轻民族。唐朝之后，渐渐就不行了。

红河三角洲、泰国中部、缅甸中部，这都是汉人去了就适应的地方，完全可以照搬南中国的生活方式。缅甸、泰国南部是水患比较麻烦，不过汉人有的是传统方法可以改善。然而遇到了横断山脉，在宋人看来，这地方好远呐，从中原来好艰难啊，算了，玉斧一挥。后来蒙古人来了，在蒙古人看来，哟，还有这个地方啊，很凉爽嘛，我们不用回祁连山避暑了。再一看，本地粮草居然也能养活几万兵马，行了，封个王在这。回头从这里继续往前打。两宋和蒙元技术条件没啥差距，主要是个经营思路差异。忽必烈把亲儿子封在云南，也不是着眼于当地，他还想继续向南打到大海。他觉得弟弟旭烈兀能做到的事，他和他儿子也能。走到哪里，只要带去生活方式和军事控制，哪里就是家。如果放弃了四海为家的观念，把自己变成地域性民族，那就画地为牢了。忽必烈翻越了地球最艰险的横断山区，在缅北丘陵占据了巨大的桥头堡。再往前就是和平原了。

（图五：要想征服中南半岛，就要穿越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

英国人来了后，打算把中国打回自然分水岭，也遇到各种困难，到清末，英国人也没来得及把整个桥头堡拿走，中国还剩一丘陵半。随着布尔战争爆发，危机一个接一个， 次世界大战了，帝国主义无暇东顾，中国的这些桥头堡也就留下来了。现在中缅关系深层次上好不了，缅甸害怕中国，核心还是地缘原因，中国跨越了天堑，领土延伸到他们那一侧去了，他们没安全感，如果中国在山的那一边，缅甸在另一边，两国说不定就世代友好了。

（图六：缅共在中国支持下和缅甸军政府打了几十年，就是在忽必烈的南征桥头堡打转，也是现在的民地武虽然弱小，但仍让缅甸不安的地缘原因）

当然，总有例外，我大萌最光荣的是万历爷不听书生扯淡，坚持出兵援朝，力挫丰臣秀吉。历史课本都讲万历援朝是正义战争，大明尽义务，顺便论证 的合法性，不过，事实上也就是赶上个当时的异类万历爷。不尽义务的太多了，琉球被入侵，不管，装死；暹罗被入侵，不管；缅甸被灭国，哭求，不管；掸族被缅族暴打，哭求，不管。只有万历光荣了一回。万历援朝 的遗憾就是没把努尔哈赤弄去抗倭，他自己上表请战了，如果参战，很大概率野猪皮老爷就死到日本人手里了，那也是抗日烈士，民族英雄。然鹅朝鲜和女真是世仇，朝鲜人宁死不要女真兵去救。万历爷想想就算了，就没调女真。

（图七：努尔哈赤的亲戚们常年骚扰朝鲜，和朝鲜人是世仇）

明朝时候暴露出来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军事技术的大幅落后。皇汉总说满清耽误中国云云，然后把屎盆子扣在满族头上，其实大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满清上升期好歹还弄下来了新疆西藏内蒙外蒙，这都是大明根本搞不下来的。万历援朝一直磕磕绊绊的，很多时候是被鬼子暴打， 的露梁海战是明朝广东水师，打赢了，然鹅邓子龙老将军还被倭寇砍去了首级， 用木头雕一个，关二爷待遇。李舜臣是纳尔逊死法，被狙击手一枪。鬼子不是一般的顽强，东亚最倔就是日本人。很有古风，朝鲜逃回去的几万鬼子，后来很多人又参加了关原合战吧。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岛津义弘，这些在朝鲜攻略种的主要太君无一缺席。而日本战斗力强，很大程度上是输入了西方技术的原因。

（图八：日本在明朝时军事技术和战力已经 了，战国不光有武士，还有“铁炮足轻”）

明朝已经面临了历史上没有的新问题，中国居然被定居民族以技术优势压制，这是新情况。日本只是少量输入西方技术，就在军事上迅速成为威胁了，到乾隆时期，这种威胁已经扩展到了西南。缅军普遍采用西法作战，用的燧发枪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提供的，尽管满人表现得全体英勇，还是灰头土脸。主要原因是英法争霸，法国人当时支持缅甸南部的孟族，以及暹罗，作为自己代理人，英国东印度公司就向缅甸贡榜王朝示好，从加尔各答运去了火枪大炮，还有英军训练。所以在和乾隆打战的时候，缅军主要是在跟孟族、暹罗作战。被缅军俘虏的法军，具体什么民族不清楚，有几百人投降了缅军，这些法国人使用火枪大炮，参加了对清军作战。清军抓获了黑人，大黑人，文献记载说这些黑人能潜水不用换气，不知道清军咋研究出来的。说实话，缅军跟乾隆作战，也就用了一条胳膊，主力只是短暂参战。 一战，3万对3万。中国学者yy说清军虽然没战胜，但是牵制了缅军主力，导致暹罗复国，改变了东南亚政治格局。征缅失利之后，乾隆爷得到了对方的燧发火枪，经过研究，他认为正确克制方式是挖掘传统文化精髓，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国语骑射”运动。只要骑射练到家，管你什么枪什么炮，照样一箭射死。然而乾隆爷有点汝莫自家的儿郎了，其实事实正相反，参战的八旗兵相当，没啥黑点，个个都是好汉。满兵的勇猛让老缅非常佩服，当对汉人的时候，老缅评价是：不能作战。历史课本上说三藩之乱的时候八旗已经腐烂不能战，全要靠绿营，显然不大准确。

（图九：缅甸贡榜王朝武德充沛，装备精良，战法先进）

其实真正搞不太清楚的是，八旗兵的标准战法到底啥样，怎么个组合。满洲没留下纪效新书这样的著作，没有详细记录。按老缅说法，满兵常牵马行军，很爱护牲口。野战遭遇就占据高地或者河岸，全体步战防御。等缅军攻不动了，满兵上马冲击。这是乾隆中期的八旗兵，距离开国创业多年了。后来老缅就改进了战术，不主动进攻清军了，自己先在要冲扎下木栅栏，也采取战术防御，先消耗清军。这个打法一直成功到 ，清军始终没啥好的克制方法，即使偶尔攻破也是死伤惨重。乾隆曾经怒斥绿营兵糟蹋马匹，到第四次南征时严令不给绿营战马，只给满蒙兵使用。皇上搜刮了几个省才凑出一万多匹马，去一趟又没了。乾隆爷挂了以后，经过嘉庆爷几年奋发有为励精图治，他再也不为马匹发愁了，连木兰围场的野兽都被盗猎分子杀光了，木兰围场的林子也被犯罪分子盗伐了。啥都没了，不想马的事了。嘉庆咬牙花了多万两银子，东巡直到故都赫图阿拉，皇上率众围猎一整天，打到俩狍子，个还不大。嘉庆这次应该是中国皇帝 一次围猎了吧，此后再也没了，没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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